分食

仲夏在歌城收兵的当天晚上就一个人赶回了黎城，回来时已经放了第二天的钟。

营帐里的蜡烛还是亮着的，显而易见卡西拉也没有睡。他刚一撩开帐布，卡西拉就急匆匆地扑过来揪住了他的领子。

“德里德安！你有病啊！你知道现在抽调军队意味着什么吗？！”

仲夏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扯下来，拉开一边的椅子坐下。

“猎石内部混乱，但是战争还在继续！党人引导了谷城暴动，正逐步向农村扩张，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对黎城有机可乘？！”

“请服从命令，卡西拉副臣。”他抖开那叠厚厚的纸张，上面无一例外都被卡西拉用红笔批注过了。

“明里亚斯被俘了！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黎城没有女王该怎么活下去？！”

“当然是靠你了，卡西拉副臣，余慕这些年可没为国家做过什么事，黎城人都有目共睹的。”他冷冰冰地翻找那张被折过的支出账单，然后把纸张放在离自己眼睛只有一拳的位置，吃力地用自己白内障的眼睛盯着，用羽毛笔蘸墨书写。

“好啊！靠我！那我明天带兵就要打进党人的老家，你同意吗？！！”卡西拉被他这敷衍的态度气得牙痒痒，抽出长剑把桌子给捅了个对穿。

“你要打也行，但只能用你们黎城的军队，出事一律你负责——米利西斯已经回来了，后天有个会议，德米哈和迪斯安也会来，四城联合之后要优先处理党人。我不希望你现在做无用功。”仲夏抽出一张新纸，把刚才纸上的内容重新写了一遍，然后顺手交给怒气冲冲的卡西拉，结果她一看就立刻泄气了。

“这么严重……你不是加税了吗？！”卡西拉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一直忍不住去咬指甲。

“加了，不仅如此，我们还强制征兵，所以党人的起义可以说是意料之中。”

“歌城现在怎么样？”

“德米哈在那里，应该没有多大问题。两三年前冰山雪崩时，谷城就爆发过党人的起义，不过很快就被压下去了。当时我让德米哈混在那些余孽之中，虽然他中途差点把我卖了。”

“你当时为什么不把党人处理干净？”

“卡西拉副臣，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完全处理掉的——斯巴勒和他的战争狂热分子迟早会卷土重来，而且，还有一个人，我希望你能够重视起来，那个南齐尔纳害虫的儿子。”

“穆澈·迪斯安并不是个好惹的角儿，他从最底层默默无闻一直向上爬，仅用几年时间就让七古安定下来确实不简单。”卡西拉把长剑抽出来放在桌上，剑尖指向西方。

“他是个疯子。”仲夏放下羽毛笔，眉头紧锁，“他为了求得七古存活，不惜粉碎纳里密斯的威信——他们对纳里密斯就像我们对旮赫韦干一样。不过我相信，他会遭报应的。”

“那你后天打算怎么处理他？”卡西拉忍不住紧张起来，她并不觉得清洗迪斯安可以换得一时安宁，他和尧真有勾结，万一无政府主义者得此消息后怒火冲天，把明里亚斯结果了……等到那时候，卡西拉想着，她就必须拿起武器指向仲夏了。

首臣用指尖蹭了蹭那把长剑的剑刃，手指被划开了口子，殷红的血液缓缓流出。

“逼他就范，让他派兵、补税，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需要一些免费的劳动力帮助生产。”

“监狱里的人不够了吗？哈，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牢底坐穿比流放更严重了，与其当一辈子的苦力还不如客死他乡呢……”卡西拉抽抽嘴角，并不觉得合伙刁难别人是件好玩的事情。

“这是他应该做的，因为他是个侵略者。宋真·卡西拉，你可要听好了，永远、永远不要去同情侵略者，虽然他们没有制造大屠杀、也没有将我们当商品一样出售，但只要他们踏上这块齐尔纳大陆，他们就是我们永远的敌人。这里的‘我们’可不是里尔赫斯人，而是齐尔纳人，最开始的齐尔纳人，受到旮赫韦干庇护的齐尔纳人，我们永不允许外敌站在自己的领土上歌唱。”

卡西拉点点头，顺手推了一把剑柄，让它向指针一样旋转起来，最后它逐渐停下来，剑尖指向了北方。

意料之中的，仲夏双手交叠，向上瞥了她一眼。

第二天她没有派兵过去，也没有去打听明里亚斯的事情。

第三天，当她走进正堂的时候，穆澈向她微笑致意，亮灿灿的蓝宝石似乎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仲夏很着急就进入了话题，先是干巴巴地背诵了一大段法律条文，然后又说明了前线情况和党人的分布位置。

她打了个哈欠，观察着坐在西方的穆澈，他很认真地在听，翅膀收着，丰满的羽毛叠在一起，一副乖乖巧巧的无辜样子——等等，他化妆了吧，很淡的妆，怪不得比之前要好看一点了。她摸摸自己的脸，一直在前线打仗，她都没来得及碰胭脂，唉，那余慕不更难受啦。

好吧，注意力回到穆澈身上，他太年轻了，最多……最多二十来岁，年轻人总是莽撞、容易犯错，至于杜希……她又转头瞟了一眼，同样年轻，可他的经验比那位卖国者多多了。

四城联合协议书发下来的时候，杜希是第一个签字的，她是第二个，然后是仲夏。最后递到穆澈面前时，那个小孩并没有拿起羽毛笔。

他直接站起身来，拿起那张纸，语气里闪过一丝轻蔑，但最后还是带着友好的口吻：“首臣大人，原谅我并不理解上面的一些条例，我希望您能够当面回答我。”

“迪斯安先生，你先坐下。”卡西拉吓了一跳，她以为这家伙肯定会轻率到不会仔细看上面的内容。

“抱歉，卡西拉小姐，七古人起身询问是对解答者的一种尊重，请原谅我这粗野的礼节——”他眉眼弯弯，眼角带着一抹红，像只在心里打算盘的小狐貍。

“那么，首臣大人，我想问问，关于‘整合军队，统归中央’这一要求对于没有在训军队的夕城来说……”

“以钱代军。”

“金额是……”

“一人一金，夕城要派两个师出来。”

卡西拉浑身一抖，一块金币等于一百个铜币，而就算没有战争，正常人一个月的收入也才七八十个铜币啊，就算谷城物价要高点，也不至于收这么多。况且，两个师……

“七古早在两年前就更换了货币，与里尔赫斯其他地区并不流通。现如今纸币观念在夕城深入人心，所以我国已经取消金铜市场，暂无收入。”

杜希在一旁发话：“那迪斯安先生，你打算做什么来帮助里尔赫斯脱险呢？”

“以我之见，四城联合要拿出的是四方的诚意。”他坐下了，仍旧宽容地微笑着，“米利西斯殿下在神明降世之时向我允诺，七古将会得到一块自由的土地，并且不受里尔赫斯控制。现如今夕城还未脱离里尔赫斯，按理来说连古馆应当向我国资金补偿，但战乱不停，首先还是要解决党人和猎石，所以我国对此暂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