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

新年第一天，外面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收拾烂摊子，他们把昨夜的欢愉清扫干净，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的素色绸带，它们挂在房顶或是堆在路边，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窣窣的扫帚声摩擦着穆澈的耳膜，但他并不介意那点和谐的噪声，顺手从批阅阁的书架上拿下《齐尔纳通史》，用手抹开它表层的灰，随意翻了两页。

“江免说的话真没逻辑……”雷赫打着呵欠，靠着彩窗坐在地上，来来回回研读着那张纸，“一边说着可以取消连古馆，一边又说着它必须存在，他什么意思？”

“夕城连古馆由我控制，我可以让它荒凉，但是它的存在本身不能被我否认。”

“那不就是废弃了吗？毕竟江免不能干涉夕城的内政。”

穆澈又把书放回去，继续顺着首字母找寻着：“是的。因为江免没有管理连古馆的权利，只能由仲夏安排，仲夏和江免是平权的，他并不认同《七古宣言》。连古馆只能执行命令而不能干涉，以至于夕城的国家安全就没有保障，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在里尔赫斯的监视中。”

“啊……”雷赫整理了一下思路，“没听懂。”

穆澈转过头来俯视他，使劲皱了皱眉：“比方说，我要去……借一本书，嗯，我找你借了一本书，然后苏戈也想借那本书，然后你发现我和苏戈一起在看那本书，你就生气了，你要把书拿回去，但是书里有一个很漂亮的书签，那是苏戈的……”

“我可以把书摔在他脸上，他的书签干嘛塞我书里？”雷赫故意和他顶嘴。

“对啊，所以你生气了，然后我说，其实那个书签是我的，我之前借给苏戈的，放在你书里就当送你了，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没说什么，翻书的时候也当它不存在，但是，苏戈就可以指着这个书签说这本书就是他的，然后把它抢走。”

“用一个书签就想抢走我整本书？他们想用连古馆的空壳抢走一个完全独立的夕城？嗯，好吧，但我为什么不扔掉书签呢？”

“你敢扔我的书签吗？”穆澈歪歪脑袋，一脸无辜地放狠话。

“但是我对你的迁就和你对江免的迁就可不一样。”

“对，而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一旦有了连古馆的监视就会暂时放弃战争的想法。”

“就像之前对尧真的那样？”

“是的，这就是夕城连古馆存在的意义。而且仲夏和江免的权利交叉点有个可怕的漏洞——初代国王名义上同意，首臣却可以不听从，这就是‘书签盗贼’。”穆澈转过头去继续找书，发现只有书架的最高层没有找过了。

他把梯子搬过来，爬上去一本一本继续找着。

“所以我打算把连古馆换血，全部安排成七古人来行政，通用七古的法律。”

“可是连古馆所有行政指令都要层层上报给首臣。”

“是的，这就是没办法避免的弊端，但他们的监视并不都是坏事，我刚才已经说了，可以避免战争——你去另一边帮我找一下有没有关于旮赫韦干的书，啊，要明确提到齐尔纳沙漠的那种。”

“你干嘛不直接问我？我好歹也是他儿子。”

穆澈不睬他，嘁了一声：“你连这么简单的政治陷阱都理不清楚，还记得起齐尔纳沙漠的事情？”

“你先告诉我你要查什么，我脑子里的信息可比你多多了。”

“好吧……”穆澈爬下梯子，“旮赫韦干是怎么拥有造物的神力的？”

雷赫轻蔑笑了一声，然后转头：“我还是帮你找书吧。”

穆澈被他这副折服的样子逗笑了：“好吧，神明大人，看样子你确实是不了解你的父亲——是一片湖，有人说他是栽进了一片湖里，沙漠中的湖，很稀奇吧？”

“你了解这个干嘛？”雷赫不解。

穆澈哼哼两声，然后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袍，阴阳怪气地说着：“我昨天上午就给江免写信说过你的事情啦，然后那只鸽子半路被截胡了，不然今天早上它就回来了——没办法了呀，里法尔先生，你至少不要太落魄嘛。”

“你要把我推进湖里？”雷赫帮他把金属扣子别好。

“差不多，我看过了近百年的齐尔纳大陆的地图，没有湖泊——嗯，你知道为什么那些城主必须有控制降水的能力吗？”穆澈的眼睛亮亮的，“因为齐尔纳修不了水渠，整个大陆压根没有一条河流。”

“江免之前修过一条，他找不到地下水，只能大气降水，那玩意根本造就不了真正的河流。”

“也许能造，但是有个神控制了蒸发蒸腾，强行使其干涸了。”穆澈严肃起来，提起立在墙角的阔剑，背对着雷赫，“我没有降水的能力，夕城独立后，江免也不会再维持夕城的天空秩序，我必须在夕城人民渴死之前、两三天的时间内帮你恢复神力。”

“那夕城□□的党人怎么办？你走后谁来……”

“我啊。”苏戈在门外已经恭候多时，他从门缝里露出脑袋，向里张望着，“迪斯安，马车已经备好了。”

“太谢谢你啦……”

“谢谢我就不要拿我打比方啦。”苏戈的微笑有些勉强，他脸色苍白，看样子还没有完全醒酒，他已经换下了连古馆的皮革制服，穿着新的黑色马甲，披着藏青色长袍，他推开门，欠了欠身。

雷赫路过时向他嘲讽了一句，然后被穆澈使劲拽着袖子往前走。

他们坐上马车后，穆澈就立刻松懈下来，他慢悠悠地盯着窗外移动的景色，冷不丁提了一嘴：“我要去的地方，希望你不要惊讶。”

“怎么说？”

“通史记载，旮赫韦干濒死时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在辽阔无垠的草原上，实际上他在极寒之地，那汪黑色的潭水变成了他的遗愿。”

雷赫靠着窗，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眉头紧锁：“极寒之地的深色潭水……哦，我可不想回冰山。”

“我以前找批阅阁的时候误打误撞闯进了那里，虽然没被冻死啦，但真的蛮可怕的。”

“这个时候去谷城可不是一件好事，抛开江免不说，战争还在继续。”

马车磕磕碰碰前进，路上还能看见不少人向他们打招呼。百姓们将素色绸带挂在门口、房梁、围在桌子旁边，小孩们抹着鼻涕追逐着游戏，斯拉提先生的店铺还没开门，但隐隐约约能够听到悠扬的琴声。

他们沉默了一会，都盯着窗外的景色。穆澈知道，这一切美好都不会维持得太久，没准那些党人就会趁他不在城里那会儿发动□□，虽然苏戈有能力帮他处理，但他毕竟没有什么实权，连古馆已经清空，新人还没招上来，党人要毁掉这座新城简直轻而易举。

但他没有办法，只能把希望托付到苏戈手上，那家伙不比自己差到哪里去。

“迪乌，我要是拿到它了，你会逼我去云层之上吗？”

“会。”他毫不犹豫。

“狠心的国王啊……”

“别怪我了，这场凡人的战争本就不适合你，而且，我不希望你受到人身威胁——有些人想要你的命。”

“党人？”

“他们是被控制的。”穆澈拉上窗帘，微光透过暗红色的布料洒下来，映红了漂浮着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