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民!无法无天!我可是迪斯安国王的恩人!”
那个名字让雷赫瞬间清醒,一眨眼的工夫,那道影子随风消逝。
“旮赫韦干!造物主呐!谷城人要毁掉齐尔纳的历史!谷城人要毁掉您的文明啊啊啊——”
领头的官兵朝他的腰腹狠狠来了一刀,让他立刻闭了嘴。
雷赫拨开沙尘,猛地把右手臂甩在身侧,再次冲上前去,左手挥拳砸中最近官兵的脸颊,唾沫横飞的同时,他拔起那人的短刀,朝着那些伸出来的胳膊猛扎下去。尧真散着头发,趁机挣脱出来。
慌乱之中,兜帽碍了视野,雷赫顺手一把撩起,架起短刀连退四五步,一脚踩在水坑中,黄泥瞬间包裹靴底,脏得不成样子。
正当雷赫思考该怎么脱身时,领头的撑开左臂,向后大喝一声:“停手!把他留给米卡拉先生!”
一听这话,所有官兵眼中的敌意都散了一半,他们纷纷收起短刀,瞪着眼神,好似审视一头待宰的猎物。
“久闻大名,旮赫韦干之子。”
雷赫眯了眯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在滥用云雾了。这个行为让他很受挫——他的内心在极力抗拒旮赫韦干,但他又条件反射去依赖这份力量。如此这般,他心烦意乱,甚至连思考都变得迟钝起来。直到官兵们齐齐转身,他才稍微集中注意力,一把扯回了想要逃跑的尧真。
“你找过穆澈了吗?我现在急需他的帮助……秦林想要篡改齐尔纳的历史。那家伙太会蛊惑人心了!过不了几年就会带着他的人卷土重来!”
尧真大气不敢松,边说着边把湿透的外衣脱下来系在腰上。他神情恍惚,好似刚刚做梦醒来。
“我可不敢去索悉塔。”雷赫耸肩,“那是獭墨达守护的地方,他手底下的植物和石头脾气超烂。”
尧真使劲摇晃着头,长时间在山洞中的工作让他的眼睛在光下无法聚焦,他捏着自己的手臂,极其不耐烦地询问:“獭墨达是谁?《齐尔纳神话》里有这号人物吗?”
“我没读过那本书……”
尧真警惕又胆怯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后,他摇晃着醉酒似的身体先行一步踏上了通往索悉塔的道路。雷赫心中虽疑,但并不想多问细节。他慢悠悠地跟着尧真,一擡眸就看见那家伙的小辫上蹭着少许颜料。走在路上,尧真时不时回头,生怕雷赫下一秒反悔把他结果了。
穿过国境线时,尧真疯疯癫癫,突然冒了一句:
“真让人失望,里法尔先生。”
雷赫疑惑地看着他。
“真让人失望,我们都以为你会成功。谁知道呢,你不仅一败涂地,还成了这副鬼样子——你能在谷城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肯定是和秦林有什么不一般的关系吧?”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那危在旦夕的艺术作品吧,少来打听我,这没意义。”
尧真瞪着他,额前油腻的发丝垂下来,邋里邋遢,没个贵族的样子。
剩下的路程中,他们都没再说话。
往西走一钟之远,穿过峡谷,前面就是索悉塔。雷赫不知道獭墨达死在了何方,但他知道,这片森林狂躁无比,其他神明一旦在此处驻足,就难免会被那些烦人的藤蔓和液体般粘稠的土壤骚扰。
所以,他停住了脚步。当然,这不是他的懦弱在作怪,而是一种原始的、对獭墨达的怖惧——那个怪物曾让纳里密斯三次失去灵魂与希望。
尧真见他止步不前,不由得冷冷一哼:“矫情死了,赶紧让穆澈想办法吧。我可不想再打仗了。”
雷赫冷不丁来了一句:“就算打仗,那又怎样呢?。”
尧真皱眉:“那会死很多人,会让文明停止发展……”
“我倒觉得自由党人的革命更新了文明。齐尔纳没了旮赫韦干还能被水淹了不成?”
尧真懒得理他,果断大步踏入索悉塔,雷赫没再犹豫,哼一声跟了上去。
俩人行走在森林里,太阳刚升起不久,其光芒被宽大的树叶给遮得严严实实。
出乎雷赫的预料,他既没有被那些恶心的藤蔓拽起来吊在空中,也没有被腐烂的土壤咬伤。他松了一口气,看来这回,獭墨达已经死透了,真惨,雷赫本来还想找他讨一块玉石延长寿命,这下是彻底没戏了。
尧真并不熟悉路,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转。当他第八次看见自己第一次做的标记时,他深吸一口气,直接捡起一块石头,边走边划线——最后又划到了最开始的路线。
尧真把石头一扔,拍了拍手:“他不想见我们,他能控制森林里的树,移动它们来为我们创造一个假象——一个直接的逐客令。”
雷赫并不失落,耸了耸肩:“他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错了,他是个很消极避世的人,做事很极端——现在夕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存与亡全看他了……结果他就躲在这里睡大觉,一点事情都不想管。”
“一定得是他吗?”雷赫打着哈欠,“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在等着他做决定?你们给过他喘息的时间吗?”
尧真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
“他能喘息吗?他能停下吗?理想主义先生,你可不要同情他。他的身后是夕城的民众、是七古民族、是齐尔纳的新篇章,一旦他停滞不前,那历史的滚轮就会碾压在你、我、他们身上。比起杜希,秦林更得民心,但比起秦林,我们大多数人还是愿意支持穆澈——我觉得精英计划是个明智之举,不然就秦林那势头,亡国灭种可不只是说着玩玩。”
“可你也在消极避世。”
“对,因为我的身上没有任何责任。”
“你真没心没肺。”
“这就是现实——欢迎来到凡人的世界,神明大人。”
尽管雷赫很想见他一面,但尧真这番话让他忍不住作呕。
“社会畸形了,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人们在互相伤害,人们为了那点土地不得不互相伤害。资源是有限的,人的欲望是无限的,里法尔,在当今时代,你不能以神的视角探索人性。”
以神的视角?
雷赫叹口气,果然,自己还是在旮赫韦干的牢笼中茍活,他的每一次飞翔与冲撞只会让笼子变得更加牢固。三番五次,无限重复,他抵抗着,鸣叫着外界的语言,在无数次失败后,他终于放弃抵抗,假意乖巧。
装死才能出笼。
“我为何要花费精力研究你们?你们是什么高贵的物种吗?你们活着就是为了杀戮、掠夺、消费以及玩乐,你们做不了什么实事,你们口中的‘不得不’不过是一个借口。”
尧真没有反驳他,只是继续向前走,指尖滑过树干上的标记,整个人再次没入森林的黑暗之中。
雷赫觉得这不公平。
但所谓的‘不公平’在哪里呢?他已经有了绝大多数人都想要的生活和能力,他已经获得了荣誉与称赞,他该满足了,但是,他为什么会想让别人同他一起享受?换句话来说,他凭什么要求别人和他一样整日无所事事还被尊敬?!
这是同理心吗?
不,他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的自身利益还没有受到损害——“兼济天下”,多么高尚。如果雷赫能像从前那般做一个纯粹的坏人,那他就没什么必要去思考那些“虚假正义”。但很可惜,在失去记忆后,雷赫首先得到了凡人那最可爱、最友好的包容,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人与人之间存在质朴与纯真。
这让他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