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辰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笑。
池欧垂眼时看见卷子上一道关于某革命家生日的题,恍然想起,元旦过后就是尤辰舟的生日了。不怪他记得这么清楚,尤辰舟的生日时间实在太特殊,刚好就在元旦第二天,想忘也难。
不过,尤辰舟的生日,很特殊吗?
为什么他会觉得兴奋,像是陪着这个少年走到了十八岁,要亲手为他戴上成年的冠冕。
要不要送他什么呢?如果送的话,又该送什么?
他突然想起除了幼时的尤辰舟以外,他从来没有给人送过生日礼物,每到一个人的生日,他都只是发个红包草草了事,有时会帮人清购物车,或者别人把链接发过来他付款。
他不会挑礼物,也不爱送礼物。
似乎有个心结,让他再也没法由衷地祝福别人生日快乐,也送不出真诚的礼物。
是因为什么呢?
这晚池欧在电脑桌前发了很久的呆,想找回一些记忆。可他什么也没想起来,只是想起了被遗忘在角落的透明罐子。
那个罐子到底是装什么的?
池欧再一次感到疑惑。
于是他起身,走到柜子下,翻出那个塞满小东西的透明罐子,看了好一阵他也没想起来。
他有些恼怒,拧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凌乱的杂物撒了一地,池欧拎着这个空罐子,缓缓走到了电脑桌前。
他抱着空罐子走神,似乎觉得嘴有些发苦,打开包装,手心里剩余的几颗忽然滚进了罐子里。
“啧。”池欧烦躁地叹了一声,垂眼间,他却愣住了。
掉落的陈皮糖躺在罐子底部,他心口却剧烈地震动,目光里寻常的场景让他觉得格外熟悉,他突然觉得太空旷了,于是抓出所有陈皮糖丢了进去。
陈皮糖填满半个罐子时,池欧骤然停住。
“是装糖的……”
记忆如同久别重逢的故人,而烟火在心口绽开,庆祝这盛大的一幕。
他想起来了。
一点不落,全想起来了。
尤辰舟十二岁那一年,池欧为他准备了一个礼物。
是填满一个罐子的陈皮糖,还有藏在糖里的小玩具。
放学过后的那个下午,池欧抱着罐子坐在尤辰舟家院长门口的小板凳上,一边数着糖果一边等尤辰舟放学回家。
一直等到夕阳垂在肩膀,尤辰舟也没有出现。院子里扫地的大爷将落叶归置成一个圆,罐子里的糖有九百七十二颗,家庭作业还剩下一页没有写,池欧等得肚子都饿了,没忍住吃了一颗糖。
还剩下九百七十一颗。
又等了一会儿,他没忍住问扫地大爷尤辰舟去了哪儿。大爷笑眯眯的,说要给他五颗糖才能说。
池欧犹豫了一阵,盯着自己都只舍得吃掉一颗的糖果看了一阵,最后撇着嘴数给他五颗。
于是大爷跟他说,尤辰舟出国了,今天早上刚走的,和他妈妈一起,说不会再回来了。
小孩儿的眼顿时浮起一层薄雾,瘦小的身子被夕阳罩得严严实实,仿佛失去了所有。
那天他没有回家,抱着罐子在院子里坐到了天亮,夜里下过一场雨,他不躲,只静静地坐在雨里。
池欧身体不是很好,淋了些雨,便发了烧,被池原带回家的时候他已经烧到没有意识了。
醒了以后他没有为尤辰舟的离开哭闹,只是有些记不清关于尤辰舟的事情了。
他在黎明时把糖和玩具倒进了垃圾桶,罐子也扔了,又在傍晚穿着单薄的睡衣跑回去捡起来。
糖和玩具已经被流浪汉捡走了,只剩下一个空罐子,他便带着罐子回了家。
过了些时间,他不记得这个罐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了,只是在好多次搬家中也没舍得扔掉它。
带着这个罐子,他走到了仓皇的十七岁,遇见了当年没等到的人。
他想起来了。
原来当初他那么喜欢尤辰舟,这个中途离开的小孩儿从来不是他童年里潦草的一笔,是他撕心裂肺想要留下来的救心丸。
因为高烧的遗忘让他搁置了对尤辰舟的感情,便以为这个人对自己来说根本不足挂齿。
其实他一直很喜欢那个爱吃陈皮糖的小哑巴。
只是他忘了。
明明都忘了。
为什么要想起来。
池欧觉得心脏震震发疼,抱着罐子几乎疼得直不起腰。
而另一间屋子的尤辰舟像是有感知一般,没来由地难受,靠在窗台抽了两根烟,他突然发了疯地想池欧。
无法克制,他碾灭烟,走出门,敲响了池欧的门。
池欧没有开门,尤辰舟也不再纠缠,在门口坐了半宿。
似乎想离他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