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天黑了。

本便阴暗的房子这下彻底失去光亮，刹那间，整个监狱响起尖锐的铃声，犹似喊魂的歌谣，在响起时分，生命的嘈杂消亡，转而死一般的沉寂。

“然后呢，宋朝就实行了文官制度……”

“哎呀，乔老师，”胡强拦住乔枫的话，“熄灯了，不能说话了，先睡吧，我们明天再讲，我会一直记得你讲到哪里来了。”

乔枫轻笑一声，“好，那——晚安？”

“晚安是什么意思？”胡强小声问。

“晚安就是，希望你做个好梦。”乔枫轻声答。

“哦，”胡强笑了笑，“那你也晚安。”

“熄灯了，”这边瘸女孩给予提醒，“你们别聊了。”

阿灵和尤辰舟聊得太开心，她听尤辰舟讲了许多不曾听闻的故事，兴奋得连熄灯都忘了，接到瘸女孩的提醒，暗暗噘嘴，走到一边去了。

“对了尤先生，”阿灵小声提醒说，“熄灯以后就不能说话啦，让管狱听到会被打的。”

“嗯，好。”尤辰舟仰头去看这黑沉沉的一片，心下不安。

池欧最怕黑了。

待在这种地方，会犯病吧？

也不知道监狱的伙食会不会不合他胃口。

怎么办。

好想池欧。

他蜷起双腿靠在墙角，目光炯炯，望着前方，暗暗祈祷有人能给池欧留一盏灯，哪怕不够明亮，也一定不要让池欧在这种地方尝试黑暗的滋味。

疯子自然是安静了，听到熄灯铃时像是听到鬼叫，颤颤巍巍地缩到脏兮兮的石板床上去。

这个铃声究竟为他们添过多少疮疤？会让人如此惧怕。

不言而喻。

在一起久了两个人会很相似，池欧此刻的姿势和尤辰舟别无二致，孤零零缩在墙角，看上去无比落寞，虽然也许无人能够看见。

太安静了。

无边黑暗中，回忆滚滚袭来，过去的一切冲破‘逃避’的牢笼，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无人知晓的瞬间，少年被回忆侵占，舔咬的姿态太过狠戾，要人苦不堪言，也要人咬牙沉默。

“池欧，不要哭。”回忆里那个声音在说。

“不要哭，等这里安静了，从地道出去。”

他才反应过来，是妈妈的声音。

陌生而又遥远，清晰而又深刻。

在回忆里，又在耳边。

“池欧，不要哭。”

四周的黑暗里血魔爬过，一寸一寸，走近他。

池欧狠狠闭住眼，极力克制颤抖，最后仍然吃怕不已。他鄙夷自己，用力掐自己的胳膊，四周的一切却是挥之不去，他一刻也不能轻松。

冷汗渗出体内，明明夜里发凉。

头疼得几乎炸裂，无法克制的颤抖。

无一不在侵蚀着他的血肉。

忽的！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的腿。

“我靠！”池欧猛地叫了出来，颤抖后退。黑夜里，他听到疯子得逞以后细细密密的笑声，诡异又充斥着嘲弄。

这一刻来自回忆的痛苦与痴痴笑声交织了，像是血魔有了坐骑，恐怖的头下是心，他却仿佛缺失了心脏。

似乎这个瞬间，他感到一点委屈。

这个疯子烦了他一整天，池欧一一忍耐，夜里他犯病，身边无一依靠，疯子终也不放过他。

于是心里缓缓吐出两个字。

妈的。

“他怕挨揍。”不知是哪间监狱，传来声音，“你要是嫌烦就揍他一顿，他就不敢扰你了。”

为什么揍他呢。

一个来自地狱的乐观主义者，一个即将泯灭的穷苦之人，一个明天就会失去心脏的孩子。只是渴望热闹于是与你玩笑，为什么要揍他呢？

池欧痛苦地闭眼，而后猛地睁开，在这片黑暗中腾地站起，摸寻着找到疯子，一把将他拽了起来。他听到几声惊恐的‘咿咿呀呀’，但是现在他选择无视，只是将他狠狠砸到墙上，他看不见，看不见疯子立马蜷起身体，害怕地缩在一边，他只是一脚一脚往他身上踹，他听到了疯子道歉的声音，踢出脚瞬间眼泪溅落，他眼眶通红，眼泪似若断线珍珠，一颗接一颗。

他只是想安静地度过这个夜晚。

他觉得万分抱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明明被打的是身下的疯子。

他只知道他来到了这个地方，看见尤辰舟受伤，看见一个又一个孩子受伤，看见世界背面伤痕累累的一面，看见血腥听见麻木的哭声。

过去的痛啃噬他的血肉，而当下的怕也舔咬他的心脏，他无能为力他痛苦至极，如今只渴求不要有人再来烦他。

然而在疯子触碰他的瞬间，这个愿望也被扼杀，于是他忍无可忍，他终于难过，而不再强撑。

“对不起。”他声音哑透了，疲惫地停住。

疯子一抽一抽地哭，似乎被打疼了，也似乎被吓到了，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孩子，年龄甚至比池欧都小，池欧打他的每一个动作仿佛都千倍百倍回到自己心口，他终究是个人，在面临这场心理博弈时一败涂地，可是他终于拥有安静。

还是不够。

他需要吃药，他需要一点光。

他的手探到背后，伸进衣服里，抚摸自己的纹身，那里有尤辰舟的名字，亦有尤辰舟的温度。

他的药。

在为他治愈一切疼痛。

下个瞬间，他听到尤辰舟的声音。

模糊的、遥远的，却铿锵有力的声音。

在喊他的名字。

虚妄至极。

可是那样真切。

“池欧！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是你别怕！很快就天亮了！我很安全！我们很快就会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