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丐儿折枝
是自哪一日开始的?顾生平只觉得他的人生就如马入夹道,越发不能回头。回首时,只觉得一步一步,皆是错。
时过一年,转眼又是春季,今年雨多,三月将逝而四月将至之际,一连数日都下着连绵的春雨。顾生平多年来成日喜欢一身白色素衣,可在这一年间,也早弃了白衣,成日里穿着的尽是一色的黑。
黑衣好,即便是浑身浴血都看不出。
顾生平忙了一整夜,待他带着一身血污回到永延镇时已过早食,此时雨势也已化作一阵牛毛细雨。
远处的永延镇镇内正是白日里最热闹的时候,但热闹与他无干,顾生平一心记挂着院内的海棠树,快步往老宅赶去。
老宅虽也属永延镇范围内,却在永延镇一里开外。除非永延镇有什么活动,否则老宅附近素日里都是静静的,似与人世隔绝。
分明该是如此,可今日却不一样,远远地只听得一阵喧闹声自前头传来,是一群孩童们的欢闹声。
顾生平心中隐生不安,他连忙加快脚步,将近老宅,只见那本该开了一树海棠花的花树如遭摧残,枝节上的花不知是否是人为,竟是比他离家前少了许多。
而在那树的高处,赫然有个一身褴褛的小孩攀爬在那大约不过他胳膊一般粗细的枝干上。
那枝干到底太细,哪里承受得住一个八九岁孩子的重量,摇晃间,只听得卡擦卡擦的断裂声,枝干与树干相连处开裂,在那孩子大叫之间,人与枝干轰然落下,只听得碰咚一声闷响,孩子已重重地摔在那满是雨水与海棠花瓣的泥地上。
周遭围在树下的几个孩子一阵哄然大笑。
顾生平本就难看的面色霎时铁青,他快步步至院前,擡手对着木栏院门猛然一推,两扇院门因他的粗暴狂怒而轰然倒地,吓得那群嬉闹的孩子霎时鸦雀无声。
“你们在这做什么!?”顾生平的声音冷冷的,染上几分杀气。
院中一地狼藉,天知道在顾生平外出的这几日间发生了什么。
只见粉白色的海棠花落了一地,混在泥水间,又被一脚一脚踩作烂泥。海棠树上的枝节亦断落了不少,细细长长的一根又一根,其中最是醒目的,莫过于刚断的枝干。
顾生平向来沉静不露感情的眸子射出的戾气如化作一柄利刃,狠狠地剜过在场其余孩子后,方才落在那仍捂着胳膊膝盖一脸吃痛的孩子身上。
这孩子虽徒有个子,却身材削瘦,瞧着至多不超多十岁。头发凌乱,浑身脏污,也看不出他相貌如何,那一身布满破洞的烂衣衫早已辨不出原色。
哪怕是再穷的家里也不会有这么邋遢不堪的孩子,那大约是个小叫花子。
那群围观的孩子见势不好,早趁着顾生平注意力全在小叫花子身上时作鸟兽散。
小叫花子跌坐在地上,大约摔得不轻,一时半刻站不起来。他望了眼已逃远的孩子们,颇有委屈地抿着嘴唇,眼中虽含泪,却不示弱,盈盈水雾下一双星眸尤生倔强。
小叫花子缓缓地自地上爬起,对上顾生平骇人的目光时,他身子一颤,显是害怕,却未拔腿就跑。他轻声嚅嗫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弄坏你的海棠树的……”
顾生平嗤之以鼻:“如此尚是无意,若是有意,岂非整树尽损?”
小叫花子大约没想到顾生平会这么说,他怔了怔,他回头看着海棠树高处一端,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还没说,便被顾生平喝止。
“滚。”顾生平冷冷道,“别再让我看到你跟你那群朋友,否则下一次我决不轻饶。”说罢,便不快地拂袖离去。
袖下的手紧紧握着烂剑,用力过大,指节一阵青白,若再不离去,他只怕会克制不住心中的杀意。
小叫花子看着顾生平离去的背影,回头,又看了看海棠树一端,细雨之中,树的一端有什么东西正微微反射出一点光亮。他咬着下唇,艰难地迈动步子,一瘸一拐地走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