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与君携手
别人的国仇，与自己的私恨，究竟孰轻孰重？顾生平淡淡地想道，又不知长安如何作想。
顾生平瞥了眼一旁的长安，却见长安神情淡淡，好像没有介怀李赟不指使沈玚、方隽堂而皇之地帮他行刺。
顾生平原以为长安会很在意的。
“长安，你不介意？”顾生平问道。
长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可以理解李赟的意思。换成是我，如果要我牺牲自己的仇而去成全别人的恨，我也是万万不肯的。李赟肯给我皇宫地图、让沈玚配合我，已经算在帮我了，如果真非让沈玚、方隽压着那皇帝到我面前，我才能报仇的话，那我也太窝囊了。”
“你倒有志气。”李赟夸奖道。
“那接着呢？沈玚既然是你的人，那他杀我，应该也就是做做样子的咯？可为什么听师父说，他到时我却是断了气的状态？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李赟不说话，只略微地给了赵璟一个眼神，赵璟便答道：“重欢预料你行刺大约会失败，所以备了几招后策。眼见侍卫包围，沈玚先下手为强，佯装杀了你，却喂你吃了龟息丹……”
重欢，似乎是李赟的别称。
“龟息丹是什么？”顾生平问道。
赵璟解释道：“假死药。效用可续三日，在这期间，能教活人与死人无异，直到满三日，药效解除方能苏醒。”
长安又问道：“那沈玚在暗器上擦的毒……”
“是玄阴水，即便猛如雄狮，但凡擦中那药水一点点，也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被迅速麻痹全身，失去知觉。”李赟解释道，“沈玚不便暴露身份，又怕你继续与他纠缠会惹干王不耐，而召来侍卫一齐对付你，所以他在暗器上特地擦了一些。”
“既然我都假死了，那你们明明可以把我扔出宫去，为什么还要让师父特地犯险入宫救我？”
“以那骄傲自大的干王的脾气，哪里容得面子受损，又哪里容得有人冒犯天威？你不会以为只要你死了，干王的怒气就能平息罢？”李赟勾唇，像是笑长安的天真。
“他难道还要拿我的尸体做什么用？”
“方隽应该跟你师父提过。”李赟一边说，一边看向顾生平。
顾生平想了想，面色忽而有些难看：“……方隽说干王要将长安的尸体拉出街市施以剜刑，难道是真的……”
长安一听“剜刑”这两个字，霎时脸色变得铁青。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就算这样，那你也不必拖我师父下水啊？我知道的，如果你真的要救我，肯定还有其它方法。”
那赵璟听得长安这一番话，不知为何面色有些不善，他那一对剑眉紧蹙，正当他要说什么的时候，李赟在一旁道：“顶天。”然后摇了摇头。
那赵璟虽略有些不服气，却还是没有出声。
“不错，若我只救你，的确有许多方法。尸体顶包、劫狱、劫法场……但是这法子只能救你，却救不了你师父。”李赟凉凉地说道，“你总不希望有一日皇帝派人追杀，来的人是你师父吧？”
那是顾生平与长安都不愿的事，更是曾经顾生平最怕最怕的事。
“所以，这些都不过是下下策。最上策，是一箭三雕，即为我们如今所走的路。其一，长安得以逃出生天；其二，顾生平得以逃出干王的掌控；其三，是我从干王眼中消失。”
顾生平终于明白李赟的意图了：“所以你让方隽半真话、半假话地诱我入宫，另一方面却让方隽在宫中故意布下陷阱，等我中计。”
“若简单来说，就是如此。”李赟直接承认道。
长安闻言，他看了看李赟至今血色全无的脸，与他那比顾生平严重许多的伤势，他不由得说道：“你可真狠。你这么赌，就不怕真的死在那里吗？”言语中既是害怕，又是佩服。
李赟有些好笑道：“死？”
也不知道这个字有什么好笑的，李赟像是想说什么，但没说。
过了会儿，李赟看着长安，目光甚为坚定地说道：“我只知道不入虎xue，焉得虎子。我若要收你，只怕你心中牵挂着你师父，不会全心全意地为我效力。甚至还可能出尔反尔，完了又说放心不下你这位师父而拍拍屁股就跑了。所以要收你，便要收你师父。”
李赟的话说得仿若很了解长安——事实他的确说得对，不管是顾生平，还是长安，对彼此总是牵挂不下。
“而干王为人疑心重，这世间他只信自己，所以若要救你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他眼前杀了你们。他既信你二人已死，此后必不会再记挂起你们，你们日后便不必担心追兵杀手。”
李赟的分析很对。
顾生平虽不曾近侍于干王左右，可是干王疑心之重，他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在干国布满那么多的眼线了。
即便这些眼线中有一部分是方隽的人，可倘若干王真发狠了要找一个人，方隽那点人到底顾不周全，行迹暴露只是时间问题。要根治，就只有让干王根本想不起他们。
李赟接着说道：“若你们愿助我复国，我答应，来日你们定可亲手杀了干王——自然，复国后，我不会侵扰干国百姓的生活。那干王暴虐无仁，来日你们若能与方隽沈玚一道扶持新君上位，只怕不止干国、就连其它诸国都会称你们二人为英雄，届时你们再回到干国，也算衣锦还乡。”
“做不做英雄的，我跟师父都不在意。”长安说道，“师父跟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与世无争而已。师父，我说得对不对？”
顾生平朝着长安淡笑，点了点头。
“你们无所谓名利，可是也不想似个逃犯一般，隐隐藏藏，想归家而归不得吧？”李赟说道，“你们二人的重要之人都深埋在干国的国土里，要你们真正地抛弃干国，你们肯么？”
李赟说到了重点，长安大约想起了他的爹娘，而顾生平则想起了山居后山处深埋的两具尸首，以及自己素未谋面却已深埋地下的爹娘——心中，确实不舍
。
两人的心思皆不由得显露在脸上，李赟说道：“这便是我能想到的最简单、也最无后患的法子。自然，计划不曾事先与你们商量，你们许会埋怨我，不过许多事计划赶不上变化，而你们二人一个心思率直，一个过于死板，若跟你们说了，反容易露出马脚，所以我不说，你们若知道后还要怪我，那我也没有办法。”
“那你就不怕我们不肯为你效力，于是白费功夫？”顾生平问道。
“我看方隽那么推荐你们，所以我赌一赌而已。你们若是理解了，我势必能得到两个忠心的部下；你们若理解不了，而我若还强要你们效力，只怕有朝一日也会被你们背叛，所以不如不强求。”
李赟说这话时轻飘飘的，像是经历了许多，于是看穿了许多。
见两人一时不回答，李赟便道：“你们不必着急给我答案。我的伤还没好，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你们二人再好好考虑考虑。”
说了那么多话，李赟的气色越发不好了。他似乎也觉得有些撑不住了，于是说道：“顶天，扶我躺下吧。”
一旁的赵璟终于动了动，他走到李赟身边，半抱着李赟让他躺下，然后向顾生平与长安说道：“我送你们出去。”
两间屋子，本只一墙之隔，也不必送。但赵璟看上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顾生平与长安相视一眼，点了点头，随着赵璟走出了茅草屋，又走到了一处小河边。
顾生平环视周围的景致，他没什么印象，好像这里已不是干国的境内。
“你想说什么？”长安开门见山地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不想重欢被你们误会。”赵璟说道，“你们也许不知道，重欢的封号是不慧王。‘不慧’二字，你们可知其意？”
“不慧，即蠢钝。”顾生平简单道。
长安拧着眉头：“这是他自谦还是怎么的？我看他明明挺精明的，怎么起这种封号？”
“简而言之，重欢当年装疯卖傻，方逃过了巽国前王的魔爪。他被赐王爷，封号不慧，乃是巽国前王对他的侮辱，也是为昭告天下人，重欢是个傻子。”
其中的缘由似乎有些复杂，但无非是宫廷皇位之争罢，顾生平无甚兴趣，不曾追问。
“因而世人都只以为重欢痴傻，而无人知道他原来聪明绝顶，并无异样。就连干王也是如此。”赵璟顿了顿，然后说道，“他本不必犯险，以正常之姿入宫面见干王。”
“因为干王以为他是傻子，本就对他没有戒心？”长安很快地明白了过来，“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他还要揭开这假象，去找干王，让干王知道他原来不傻？”
顾生平心中忽而起了一个猜测，他为这个猜测感到震撼。
“你们真的不懂么？”赵璟冷冷地道，他的目光看向长安，“他要阻止干王对你施以极刑。”
长安：“……”
“不仅如此，重欢还要同时救下——这里应该说同时从干王眼中除掉你们。若要这么做，重欢就需要一个理由。而这个最好的理由，就是重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