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
夜幕泛白,窗外寒鸦哀鸣,时有北风过境,昼夜不绝。
颜月于子时苏醒后发现了枕边的信笺与流苏,读完,他呆呆捏着信纸在床边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目光里的窗子外清夜无月,亦如他黯然无色的眸光。
信笺封面上书四个大字“颜月亲启”。
“颜月,我猜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又要责怪我做事没有分寸了。
其实我要入痴梦,不仅仅是为了你。
还记得吗,寻仙山寻仙谢,那些惨死在关关剑下的人命,我不得不承认,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是无辜的。
可那时我只想为天镜谷报仇,我顾不了那么多,这是关关的罪,也是我的孽。
痴梦泽原本就是洗刷业果之地,我来便是为此。
神坛答应了我,痴梦泽一月抵一命,让那些无辜人的灵魂来世得以安然。
所以,你不该劝我,更不该试图阻止我。
颜月,对不起,我答应过会永远陪着你,我食言了。
等来年云浮宫的柿子熟了,你去摘几颗来叫我瞧瞧好不好。
虽然我也不知道在泽水下能不能看到岸边的你,但我能见关关所见,你给它看就好啦。
哦对了,一定要监督关关练字啊!!它已经懈怠了多日,不能再偷懒了!
唔……杨青青就拜托你了,千万千万不能让花听眠欺负她!!她可以勇敢去追去爱,但身后一定要有人为她兜底啊!
说这么多,说到最后,原来想了满脑子要交代的话,现在提笔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我好像还没有说点儿关于你的事情……
颜月啊……等待是一件十分煎熬的事情,我等了你两百年,这回,该轮到你等我了。
没事儿就下雪给我看吧。
我喜欢雪。”
信纸上一行行清秀的字迹宛如拥有生命,字里行间随着颜月忧伤而忧伤。
可在这之余却还有几分来自于落笔者的积极。
关情下笔时的心境十分坦然,亦十分坚定。
风骨卓卓,清正孤明,再无初识时的风风火火与乖张不训。
颜月感受到了他的成长,却又痛心他成长的路上失去了太多,且无人作陪。
“颜月,我好羡慕你,羡慕你经历了这么多,但重要的人一直都在。”
这是两个多月前从灵川前往冥庭的路程中,在江里行船时关情对他说过的话。
彼时不念咒尚未破解,颜月听不懂此话深意。
现下想来,才明白关情所指的重要之人就是他自己。
他从未想过离开颜月。
明白这一点后,颜月心绪深沉,缓缓阖眸,深呼吸,小心翼翼把信纸折叠平整放回信封,末了收入掌中,像保存仙鹤斗篷和神君杖一样保存在幻术空间里。
他没了睡意,出门走下旋梯,漫无目的地走在樱花林。
小路深入浓雾之中,前途一片模糊。
未来亦如脚下这条雾里的路,看不到尽头,也看不清模样。
可在颜月心中,一个大致的方向却是无比清晰。
“天神坛,你以为你的天戒已经无可比拟了吗……它们……才是这世间真正的主体,它们的力量才真正高于一切……”
他晃晃悠悠地走着,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讥讽哀凉一笑,“呵,这可是你们逼我的……”
*
三个月后,昭京城。
颜月坐在茶楼顶层窗户边,目光飘忽地注视着下方街道上来往行人。
他托腮看得出神,眼里却什么也没有,手腕轻轻转弄茶碗,茶是一口没喝,已经凉透了。
杨青青吵着嚷着要看戏,颜月便带她来了。
一进人类城市杨青青就像脱缰野马,看见漂亮玩意儿两眼发光,各种买买买。
这会儿她又不知道拉着游星去哪儿撒欢了,颜月喜静,于是独自待在茶楼等她玩够。
远处水榭楼台人影交织,对面戏馆一楼唱得正欢,偶尔会有一两声叫好与鼓掌传到颜月这里,更显得此处清幽无人。
自从关情进入痴梦泽后,颜月就极少说话,原本和颜悦色的温柔性子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但比之以往,他更加恬淡,也更加漠然,总是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只喜欢在痴梦泽岸边摆一大片竹子,然后拿着刀片噼里啪啦地砍啊削啊,做出许多精致漂亮的小玩意丢到痴梦泽里。
这般在旁人看来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颜月天天都在做。
花听眠还是很忙,忙着带恶鬼回人间赎罪,极少回竹屋。
时间久了,也不知这竹屋到底是颜月的,还是花听眠的。
一袭仙气凭空出现在颜月身后,原本断断续续的热闹声瞬间安静下来。
颜月眸光忽而一颤,面色凝重。
但他依然稳稳托着腮望着窗外,并未回头。
哒哒。
来人还未出声,权杖敲击木地板的声音率先传入颜月耳中。
“神君……”
辞风走到他身边,轻声唤了两遍,“神君。”
“别打扰我听戏。”
颜月语气冷漠,语调味道不善。
辞风听出来他还是恨自己,说话声音比之刚才更小了些,似乎没什么底气。
“还不回天庭吗……”
这个问句充满哀求的意思,无奈与无力感充斥在每个声调与尾音里。
颜月不屑冷笑,“现在天庭由成子推代管,他处理那些事情可比我有经验多了,要我回去做什么?给天庭当吉祥物吗?”
关于天庭的现状,山晓与木离时不时就会来给他报告一二。
也只有他们还记得谁才是现任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