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对面的相如赋迅速反应,用屁股弹开凳子飞似地逃开了。
年老的彭璋却没有这个反应力,在惊恐之中被石桌与琉璃牌压倒在地。
杨青青与杨宝妮没有遭殃,只是看着散落一地的牌,对刚刚还未结束的牌局有些遗憾。
颜月踢倒石桌后顺势架起二郎腿,胸膛直挺挺地朝彭璋倾去,目光一寸寸逼近,给彭璋带去无限深重的压迫感。
“刚才那些话是谁说给你听的?”
颜月料定凭他的人脉关系与信息力不可能知道寻仙榭之事。
当初为了稳定天庭人心,也为了替施淮遮掩,颜月特意吩咐过山晓,让他把这件事在天庭中压下去,包括宫古的行踪也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遮掩。
虽然信息传播没办法完完全全控制,不过稍微有点眼力见儿的仙神都知道这是颜月的意思,而且辞风与山晓,甚至连天神坛都默认支持,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对此事绝口不提,识趣地当个“傻子”。
可眼下彭璋能如此顺嘴说出寻仙榭中发生的事情,必然不是一次两次与人谈论过。
若仅仅是有人偷摸谈论传播寻仙榭的事情,颜月倒不会如此愤怒,他本也不是那种徇私舞弊,仗势欺人,强压民音的神君。
但。
彭璋的话字字句句针对关情,而关情又正是因为他话里所述的原因才甘心进入痴梦泽。
这无疑狠狠撬开了颜月心中的逆鳞。
彭璋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挣扎几番后已经没了力气,奄奄地瘫趴在石桌下。
可他甚至都不知道颜月发火的原因。
“需要有人告诉我?这,这难道不是全天庭都知道的秘密?我说错了?!”
颜月冷笑,轻轻踩住石桌一角,他只需稍微发力,彭璋那头便如同承受泰山压顶之痛。
“说,是谁在天庭说的这些话!”
彭璋感觉自己的脊梁骨已经碎了,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连连哀呼求饶,“大家都这么说,谁知道最开始是谁传的呀!哎呦哎呦,我的腰!放,快放开我,我受不住了!”
颜月擡开脚重新架起二郎腿,阴冷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彭璋,“行,我明白了,那我们说说其它的,我问你,你任职苏昭殿副殿,有经过山晓仙师同意吗?”
彭璋虽然还被石桌压着,但没了颜月踩在石桌上发力,他一时如释重负,瞬间觉得石桌本身的重量比之颜月施加的力度算是轻飘了。
他喉咙紧了紧,颤颤巍巍地摇头说:“没,没有。”
颜月又问,“经过木离仙师同意了吗?”
他还是摇头,“没……”
颜月最后问,“经过我同意了吗?”
这次他没了声音,似乎憋着什么话想说而不敢说。
颜月没耐心等他回答,自顾自继续说:“所以既然我们都没有同意,你怎么就敢跑到苏昭殿自封副殿?”
彭璋受了冤枉,一时心急,脱口辩解,“可昭因神君同意了啊!!!”
站在一旁看戏的相如赋捂住额头摇了摇头,似提前预料到了他的下场,不忍直视。
“呵。”
颜月轻笑一声,目光如刀刃割在彭璋脸上。
“他在天庭是什么位置?他同意?有用吗?”
彭璋被压得狠,但心中仍有固执,“昭因神君为天庭殚精竭力,他当然是当之无愧的神君!你自己不负责,难道还不叫旁人尽心?!”
颜月顿了一会儿,起身走到他身旁单膝半蹲,并勾起他下颌,似笑非笑的目光深入他眸中,“好,那你就瞧瞧,天庭到底是谁说了算。相如赋!”
相如赋忽然被点名,立刻敛了看戏模样,严正起来,“诶!在呢!神君有何吩咐!”
颜月丢甩掉彭璋的脸,一边起身一边说,“回去通知山晓仙师,把这三年成子推提拔上去的仙神列一份名单给我,出身与功绩都写清楚。”
相如赋:“你要名单做什么?看不惯他的行为直接让山晓仙师把那些人全撤了好了!”
颜月摇头,面无表情道:“毕竟是用人之际,多少该留一些能处事的,我来选择是去是留。”
相如赋顿时明白了,颜月这是要让那些人知道,他们能顺利提拔不是因为成子推,而是因为颜月选择了他们。
“得嘞!”
颜月交代完径直往樱花林外走。
地府的春天虽不算冷,但颜月一袭白衣走过纷纷落英间,还是显得孤单寂寥了些。
彭璋被石桌压得喘不过气,只能擡动食指颤指相如赋,用喑哑的嗓子嘶声呐喊,“你!你们……你们狼狈为奸!天神坛早晚会废了你们!”
相如赋尴尬地呵呵笑了笑。
其实他也有这样的担心,担心山晓与颜月太过亲密,许多事情不经过天神坛便专断处理,长久以往难免会惹天神坛不悦。
颜月的月灵神族身世还是个秘密,除了年轮神女,辞风,关情,花听眠,明熙以及颜月自己以外,无人知晓。
相如赋不知这层原由,会有这般担忧无可厚非。
彭璋指完相如赋,还对着天上指了指,大概是在指山晓。
“你们独断横行!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他语气忿忿不平,倒真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弱者。
杨青青还是心软善良了些,即使被他用刻薄的话骂了一遭,这会儿却是唯一一个主动上前把他从石桌底下扶起来的人。
“老人家,你说你,好端端的,非要提情儿做什么?你看,惹到月儿了吧?”
彭璋的腰被压得直不起来,态度反倒是强硬,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把把杨青青推开,“滚!你这个天镜谷余孽!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杨青青:……
杨宝妮从杨青青身后扶住了她,眼里闪过一瞬阴霾。
彭璋欲原地升天离开这令他无地自容的地方,不知为何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拌了一脚,刚爬起来就又狼狈地摔了下去。
一声惊叫后,他脸着地趴在地上没了声音,就连胸口起伏都好像停止了。
杨青青心里不记仇,还想上前扶他一把,但被杨宝妮稳稳捏住手臂制止了。
相如赋感觉有些不对劲,皱了皱眉头,上前询问,“彭璋?摔一下就不行了?”
无人回应。
他愈感不妙,屈身推了一把彭璋的肩,把彭璋翻了个面。
霎时,他脸一白,下意识缩手退后,与杨青青一同双目圆睁,满脸惊惶之色!
只见长在地上的一株藤蔓从彭璋额心正中间刺了进去,伤口周围鲜血与皮肉混着泥土,糜烂不堪,触目惊心。
彭璋就这样睁着眼睛再无半点生气,眼里还遗留着生命最后一刻中摔倒的恐色。
而那株藤蔓出现的诡异,相如赋镇定心绪后正准备上前查看,藤蔓却忽然活了起来钻入泥土之中一瞬间没了踪影。
在相如赋背后,杨青青的目光怔怔落到了杨宝妮身上。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只暗自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眼中惊状久久不能消散。
杨宝妮却兀自走到相如赋身边,弱弱皱紧双眉,叹息说,“这个老爷爷运气也太差了吧,唉,可怜喏……”
相如赋盯着藤蔓消失的地方,那里此时只有一个浅浅圆坑。
他自然不相信这只是“运气差”的问题,可他又实在不知那藤蔓是何来头。
杨宝妮说罢,咧嘴一笑,更衬得刚才的话不走心,“哈哈,今天跟你们打牌很开心,下次再约,我去昭京吃大餐啦!”
她掂了掂装满金叶子的钱袋,似在炫耀战绩,尔后哼着小曲儿蹦蹦跳跳踏光线离去。
杨青青与相如赋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二人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