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轰隆隆隆——
窗外雷电四起，暴雨袭临。
四面八方团团黑云猛然压近，他的光……终究还是被遮盖了去。
躺在怀里的姑娘脸色白到直逼青灰，浑身不住颤抖，神智也愈发模糊，她翻着白眼，微张着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陆逍无休无止颤抖地双手紧紧抱着她，眼里的眼泪不受控的噼里啪啦往下砸，整个人也无意识跪坐到地上，边掐人中边尽量笑着哄她。
“没事的，没事的小苒，你别怕，不要害怕……”
顾苒心头一紧，她反应不过自己发生了什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只是想张开眼睛，问问陆逍发生了什么，问问他为什么要哭。霎时，喉尖又是猛地一阵痉挛，感觉有什么东西要顺着喉咙冲出来。
“咳咳咳咳……”
惊天动地一阵呛咳猛地在周遭炸开，带着铁腥味的血沫就糊了满嘴，她条件反射擡手去擦，才发现自己嘘得连根指头都擡不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女孩下意识往陆逍身上靠了靠，听着耳畔那人快如擂鼓的呼吸心跳，她想：难道……真的已经扛不住了么？
陆逍低头用额头贴着她的脑门儿，手也紧紧抓着她冰凉僵硬的手，他的长睫忽闪忽闪扫着怀里姑娘慢慢眯成一条缝的瞳仁，颤抖着嘴唇喃喃道：“顾小鱼，顾小鱼救护车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下，求求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别哭……”顾苒昏昏沉沉睁开眼睛，看着他，轻轻地说：“你不要哭。我没，没事……”
大抵是没有力气再说什么，话没说完，她忽然咧嘴笑了笑，随即脑袋一偏，鼻子里的血就全都流到陆逍怀里了。
陆逍呼吸一停，猛地瞪大眼睛。
接着，不等死了机的大脑给出指令，拖了力的双手就笨拙地先动起来，他抖着手小心擦掉顾苒口鼻处的血，又把她的脑袋往自己肩膀靠了靠，以□□出的血顺着鼻腔流进大脑。
窗外电闪雷鸣，风雨呼啸，没有上锁的落地窗被猛得吹开，旁边餐桌上的玻璃插瓶、顿时四仰八叉摔了一地。
“喵”！探头探脑往门口来的大貍猫被吓的惊叫一声，下一瞬，就炸着毛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阿逍，阿逍我怕，我有点害怕……”顾苒模糊的意识在脑子里飘来荡去，感觉灵魂似乎不再属于自己，几次险些要从这具沉重的身体脱离出去，但又被陆逍死死拽住了。
“没事，没事，没关系……有我在，有我在呢……顾小苒不要害怕，不要怕。”陆逍湿漉漉的脸颊紧紧挨着她的额头，边死咬着牙让自己不住颤抖的声音尽量把话说清楚，可实际上，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顾小苒你听我说，你醒着听我说。”
“扯破的你的婚纱、我做好了，聘礼婚书、凤冠霞帔，这些我……我都准备好了。我上次不是跟你说我们以前住的那套别墅卖了吗？但其实我没有卖，我是骗你的。”
他抱着她猛地站起来，尽量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意，边往外跑边说：“我已经把它重新装修了，办完婚礼我们就回别墅，回别墅住好不好？”
……
明亮晃眼的医院白炽灯下、女孩极其苍白无力的脸颊看着尤其憔悴，奇怪的是，那脸上却没半点被雨水打过的痕迹。
前后左右好几位医生护士推着担架床飞速冲过走廊，随即，失魂落魄死死捏着顾苒手的陆逍不知被谁推了一把：“你在这里等——都说了好多遍了，家属不能跟进去。”
话没说完，急救室的灯就亮了。
过了须臾。
“病人心率几乎为零，血压也一直在降，需要家属签字才能继续。”
手术室的门忽然被拉开，眼睛通红站在外头的陆逍听见迎面出来的护士在说什么，他只是直勾勾盯着她的脸，却听不清她的话，突然那护士焦急的声音再次响起：“先生，请您尽快签字。”
陆逍隔了两秒才恍惚地擡手接过，抖着手签下自己的名字，却又忘了还给她。
“可以了吗？快给我呀！”护士满脸焦急看着他。
“……等，等下。”
陆逍十分恍惚地看着单子上什么“病人已进入休克状态”“病人心率几乎为零”“病人颅内似有积血”“病人血压持续走低”“手术成功率百分之十”“术后不保证完全康复”“请家属做好病人之后可能会出现长期昏迷、癫痫、偏瘫、吞咽功能障碍、失眠、失语、失忆、脑脊漏液、术后肿瘤反弹的心理准备”等字眼，在胸口沸反盈天跳着的那个东西突然就不动了。
他眼错不眨看着手里那有些反光的纸页，感觉身体里的血都在刹那冻住了，颤抖着嘴唇想说“我的顾小鱼会害怕……她会害怕，我得进去陪她，我……我得进去守着她”，可舌头跟牙就像粘到了一起，任他如何竭尽全力、就是说不出一个字。
“先生，没问题我先进去了。”护士说着从他猛然爆起青筋死死捏着文件夹的手里抽出“同意书”，头也不回地跑了。
陆逍双腿猛地一软，刹那就站不住了，他下意识想擡手撑一把，谁料胳膊早已软得没了知觉，烦躁得狠狠握拳又擡了几下，用力过猛的指关节顿时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但那无休无止颤抖的胳膊还是没有半点要动的迹象。
“……”
于是他也不挣扎了，整个人就那么软趴趴的往后一靠，脑袋猛地撞到墙面发出“砰”一声闷响，他才恍惚感觉到了疼。
唔，这是身体在暗示自己其实还是个活物？
随即，漏了不知多少拍的心跳也沸反盈天猛地炸开，几乎就要不堪负荷直接蹦出来。
顾小苒。
顾小苒你知道吗，其实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好多事儿没跟你做，你瞒着我为我出头，给骆一澄发了电话录音，要告白浩的事儿他都跟我说了，我都知道，知道、知道你对我好，知道你不想我受委屈，你想给我撑腰。可是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决定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下呢？
他连找人撞我吓唬你，逼迫你都能做得出，万一他听说你要告他，狗急跳墙再做了什么极端的事，那你……你要我怎么办？
怎么办呀？
还有……还有你偷偷看我藏在柜子里的信，那些所有关于你的东西……我也都知道。你肯定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其实很简单啊……因为你每次都把眼睛哭得好红，还特别喜欢趴在我怀里撒娇，又要抱抱又要亲亲的，你说我能看不出来么？
哦对，对了，顾小鱼不知道吧？我还考了你学校的研究生，如果……如果能够顺利录取，我们就可以再做同学，再做同桌，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复习考试。
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出来，我就答应以后每次都让着你，每次都让着你……让你每次都得第一，得奖，每次都得奖学金……这样好不好，你说……你说这样可好不好？
……
安子溢带着科芯、顾晓兰、祁阳赶过来的时候，陆肖已经收拾好情绪，安安静静蹲在手术室门口，他浑身上下还湿着，胸前手上也都沾了血，头发衣角还在似有若无落着水珠，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抵着额头，像是在无声地祈求天上哪位神明。
顾晓兰扶着祁阳的手，踉踉跄跄朝他走过来，她像忽然老掉了一样，佝偻着脊背，红着眼，嗓音很哑地说：“她好好的……好好的怎么就得了这个病？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不让人省心呢？”
陆逍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她，嘶哑着喉咙几乎用气音说：“妈，是我把她害成这样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话没说完，猛然砸下的泪水就模糊了他的眼。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对她做了什么？”顾晓兰粗喘着气，抖着手就要去扯陆逍胳膊，她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表情也很痛苦，似是被刺激到，又似难以置信，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地疯狂颤抖：“你不是说你会好好照顾她，会好好对她吗？”
狂风骤雨的酷暑夏夜，顾晓兰忽然面目狰狞的朝他扑过来，像失去了所有理智一样。
不停地撕扯，打骂着蹲在墙角一声不吭、静静看着她的陆逍，也不管手上用了几成力，说出的话有多难听：“你说你会对她好！你说你会对她好的啊！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把我的女儿害成这样，为什么！？啊啊啊啊……为什么啊？为什么！！”
“妈……妈您冷静点，冷静点儿，不要打姐夫了！”身后祁阳被她弄得很尴尬，一个劲儿地拽着那枯叶似的胳膊连喊带拉，可也不知顾晓兰哪来那么大力气，他几乎手脚并用都拉不住：“妈您听我说，听我说好不好？顾苒姐的病是在法国得的，跟姐夫半点儿关系都没有！您别闹了，别在这儿闹了！”
可顾晓兰哪里会听他半句，她还是不停地嘶吼打骂，仿佛再多用一份力就能把健康的顾苒换回来似的。
女人的喊叫，少年的拉扯，还有呆若木鸡任由打骂的陆逍。
原本死气沉沉的手术室门口顷刻就乱成了一锅粥。
站在旁边的安子溢看祁阳一个人根本拉不住，只好迅速跟科芯交代一句“你自己小心”的话，边硬着头皮上去帮忙，“阿姨，阿姨您冷静点儿，我哥有错，他也知道错了。您先消消气，消消气啊。再说，我嫂子吉人天相，她肯定会好……”
“什么叫知道错了？什么叫知道错了？！知道错有什么用，知道错有什么用啊！他知道错了我家闺女就能好好的回来吗？杀／人犯知道错了就不用去坐牢吗！坏人说知道错了就能变成好人吗！”顾晓兰猛地回头打断他，连着就是一段草稿都不带打的灵魂考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