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溢一噎,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
旁边护士站的几名护士听到动静,也迅速朝这边跑过来,“这位家属,这是医院,请您安静点儿,再不配合我们要叫保安了。”
顾晓兰才不管那么多,转头又要跟护士吵。
“你差不多行了。”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的科芯忽然轻轻地说了句。
顾晓兰十分愕然地侧头看她,不知是懵了还是怎样,她竟然真的闭了嘴,没再说话。
科芯从方才进来就一直没说话,甚至都没往手术门那边看一眼,她身高一米七多,长相明艳大气,跟电视里的女明星都不差什么,虽然因为怀孕没有化妆,但整个人由内而外的那股通身气派、却不是谁人都能有的。
科芯说着擡头冲天翻了个白眼,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眼睛通红的看着顾晓兰,忍着想哭哭不出的那种无力,一字一句说:“顾苒十六岁就开始失眠头疼了,甚至有时候……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请问那个时候你有关心过她吗?你知道她那些年活得有多痛苦吗?”
“你那么狠心的一次次赶她走,让她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可能真的会走?真的就不回来了……”她伸手扶墙慢慢坐到旁边椅子上,低头看着手腕上顾苒送的那只闺蜜手链,忽然笑了:“其实要是没有遇见陆逍,她在高三开学那天就……就已经走了。”
顾晓兰眼泪流的更凶,喉咙发着极度绝望崩溃的呜咽,整个人几乎无意识瘫坐到地上。她想问为什么,顾苒为什么会头疼,为什么会失眠,为什么会得脑癌。
可她好像又比谁都清楚,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
或许是年少懵懂爱错了人,害了自己也害了旁人,或许是满地狼藉的生活让她失了本心,在日复一日的痛苦煎熬里,将自己变成了个只会怨天尤人的行尸走肉,又或者这些都是借口,她只是想在顾苒身上弥补自己的遗憾。
她想让顾苒考大学,想她扬眉吐气。
想她不再被男人骗,不再被人戳脊梁骨。
想她给祁阳捐骨髓,将她的孩子救回来。
可她怎么就忘了,忘了顾苒其实也是她的孩子,她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
她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人生。
她有自己的理想,也有自己的爱人。
她叫顾苒,她不是顾晓兰,不是白浩,她不能帮他们弥补遗憾,也不能替他们重活这一生。
……
顾苒做完手术在重症监护躺了三天。
期间一直是陆逍在旁边陪着,他不吃饭,不喝水,也不去睡觉。
重症监护每天只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其余是不让家属进去的。但陆逍还是不肯离开,不让他进去,他就寸步不离守在外头玻璃墙边,满眼宠溺看着她,守着她,想着她。
有时思绪一晃,眼里就会有顾苒的剪影,她总是安安静静站在一片朝阳或晚霞里,一脸乖巧模样冲他招手,冲他笑,“同桌,我今天中午吃了红烧肉哦,我妈妈做菜可好吃啦!我给你和小芯芯也带了些,快走,去食堂你俩一块吃。”
“陆逍,这大冬天的你怎么又旷课?你再这样我不帮你写作业了,每天都让我在外面等,你不知道这天有多冷啊……”
边说边朝他跑来的少女忽然被身后少年扯住胳膊,懒洋洋地擡手弹了下那冻得冰凉冰凉的脑门儿,“往哪去?我不就在这儿呢?”
女孩忙擡手搓搓脑门儿,有些诧异:“啊,你是陆逍,那他是谁呀?”
“他?我怎么知道,无关紧要的人吧——走了,上课铃都响了还磨叽。”
……
蝉鸣梧桐,热浪翻滚,日子一天天过去,打着吊瓶躺在病床的女孩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这天下午安子溢和科芯来给他送饭,科芯坐在病床边,陆逍坐在椅子上,安子溢没地方坐,就转身靠着床头柜,擡手推了推眼镜,又斟酌着措辞轻声说:“哥,我知道你吃不下,但多少还是得吃点的,不然你要把自己身体也搞垮,那……我嫂子怎么办?”
陆逍擡头看着窗外比正午还浓烈的晚霞,哑着喉咙应了声,没别的话了。
科芯侧头看着病床上戴着毛线帽,插着氧气罩的顾苒,她的脸色很白,却被窗外洒进的余晖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科芯微微用力握住她消瘦惨白的手。
她没想哭的,可大颗大颗的眼泪还是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下来,把手里顾苒的手都打湿了:“陆逍,你看过苒苒的手机吗?”
陆逍没有说话,沉默地侧头看她。
科芯也没回头,只是看着顾苒的手,她说:“她手机里有两个微信,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是你的。”
……
晚上,陆逍照常打来热水把毛巾打湿,温柔细致地给顾苒擦脸、擦手、胳膊和腿,还有脚,随即又用棉签给她喂了些蜂蜜水,抓起手机刚想给她放首歌,脑子里就闪过了科芯下午的话。
他的眼睫轻轻动了动,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慢慢擡手抓起顾苒的手机,里面果然安安静静躺着两个微信号,一个是她自己的,另一个是她模仿他的。
头像、网名,甚至给她的备注,还有说话语气都与自己一模一样。
2016年6月8日17:18——
顾小鱼:小花猫,今天是你的顾小鱼十九岁生日,她说她有一点想你了。
顾小鱼:分手都两个半月了,时间过得还挺快,学校里的人也好多啊……这么久了,我都没再见过你。
顾小鱼:我现在在火车上,昨天张警官给我打电话,说找到去年撞我妈妈的那个人了,让我回去处理案子。
顾小鱼:我前面坐了一对小情侣,男生长得很帅,个子也高,侧脸有点像你。他们好像也是一中的,一路都在说学校的事儿。
顾小鱼:我没别的事,就是没处理过这种事情,心里有点没底,不知道怎么跟对方谈,你……你能给我回一句吗?
小花猫:顾小鱼不用害怕,我不是一直都在吗?
顾苒没有帮他回关于生日和分手的事情,或许是不知道怎么回,又或者她也不确定,他……还喜不喜欢自己。
她“们”的聊天并不频繁,大多都是隔好久才会说几句,每次主动说话的也都是顾小鱼。
陆逍擡手蹭了蹭脸上的眼泪,不知多久才又滚着喉咙低下头,一点一点慢慢往下翻。
整体看下来顾苒也没跟他说过什么要紧的事,除了苦中作乐的分享生活,就是偶尔会说一些曾经的回忆,那些刻在彼此心里的永恒点滴。
直到。
2018年10月5日23:58——
那是一条足有六十秒的长语音,女孩声音带着醉意,隐隐还能听到抽抽噎噎打哭嗝的动静,她抽着鼻子哽咽着一遍遍喊他的名字:“陆逍,陆逍……陆逍我……我今天回国了,回来参加你的婚礼……你,你你今天好帅啊!真的好帅。不过,还是没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帅……毕竟、毕竟那时候你是很爱笑的嘛。”
“可是,今天我都没看见你笑……没有看见你的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结婚、结婚这么高兴的事,这么高兴的事儿,你怎么……怎么都不笑呢?”
女孩嘶哑又小的声音抽着鼻子停了好一会儿,才又勉强笑着用气音说完下半句:“陆阿逍你……你一定要开心,要幸福,要照顾好自己——从现在开始我就不再打扰、打扰你了。你记得照顾好自己,一定……一定照顾好自己。”
……
夏天天气多变,喜怒无常,下午明明都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但此时窗外已经雷声大作,风声四起,眼瞅着就要落一场大雨。
低头看手机的陆逍闻声擡眼,还没顾上起身去关窗,模糊的眼里就毫无预兆撞进了一双璀璨如光的眼眸。
躺在床上的女孩微微侧头,定定看着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知多久才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然后礼貌客气的轻声道:“你好,请问我们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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