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顾苒声音很小，眼神也迷离，嘴角那抹如对待陌生人般客气礼貌的笑意更是让陆逍心里不自觉狠狠一抽。
霎时，无数个不好的预感就在脑子里炸了锅。
顾苒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失忆了？
还是……她只是不认识自己了？
不记得他，不记得他们的曾经，也不记得年少时拼上性命爱过他的自己。
不……不，不会的！顾苒不会忘了他，她舍不得忘了他。
她肯定是在吓唬他，是在跟他开玩笑。
肯定是在开玩笑。
陆逍一脸愕然僵在原处，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不知多久，湿漉漉的眼睫才勉强动了动，然后他通红的眼睛直视着她，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还要久，才嘶哑着喉咙慢慢道：“顾小鱼你……你说什么？”
顾苒视线所及皆是一片惨白，她分不清自己在学校亦或手术室，耳边似乎一道模糊沙哑的声音在一遍遍换着她的名字，叫她醒着听他说——
可是，他要说什么呢？
女孩闻言动了动眼睫，视线渐渐清晰的同时，眼前那道高瘦俊朗的人影也毫无预兆撞进她的同仁里，她看着那剑眉星目眼角含泪的男生，下意识就勾着嘴角笑起来：“你为什么要哭？你不要哭。”
她声音小小的喘息道。
“我……我没哭，没有哭。”陆逍慌乱擡手蹭掉脸上眼泪，噌地起身抓住她的手，垂眼看着她，激动得声音都在不自觉轻颤：“顾小苒，顾小苒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你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没关系的，只要你好了就好，你好了就好。
“……”
顾苒记忆里她好像还没被男生这么用力的握过手，尤其这男生长得还贼鸡／巴帅！女孩有些尴尬地陪着笑，咽了咽喉咙，眼睛也迅速垂下不去看他。
忽然感觉脸蛋有些热，心脏也砰砰砰的。
想着自己是不是要一秒沦陷，一秒沦陷是不是不太好？是不是要变成科芯说的那种恋爱脑体质？边鬼使神差结巴着跟他搭话：“那、那个……你怎么知道我叫顾小苒，我们，见过？”
见过，当然见过，我可是你老公呢。
只是，你不记得我了……不记得也好，不记得，顾小鱼就不用想起以前那些不开心，不用想起那么狠心绝情的陆阿逍了。
想到刚刚顾苒手机里那些“聊天”内容，想到他跟黄小雅结婚那天，刻意请假回来，躲在角落偷偷看着他牵着别人走进教堂，踏上红毯，宣誓结婚，然后在酒店小房间把自己灌醉，哽咽着一遍遍喊他名字的顾小鱼，陆逍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好心疼。
真的好心疼。
就像现在顾苒只是不记得他，不记得曾经那些点滴回忆，他就痛得万箭穿心，难以言说了。
可顾苒，顾苒是看着他跟别人结婚了啊……
记忆里她从来都是那么骄傲，那么冠贵的一个姑娘。
哪怕是自己提了分手，自己要和别人结婚，她也依旧维持着体面，没有质问，没有打骂，甚至……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所以他是真的体会不到，体会不到当时的顾苒究竟是有多难受，才会想到以他的名义在绝望到看不清前路时给自己鼓励，疲惫到没有力气时跟自己说话。
……
陆逍看着她的小红脸出了会儿神，转身把窗户关好，盯着淅淅沥沥的雨点儿一滴一滴打在落地玻璃再慢慢滑下，嗓音低低地说：“我是护工，科芯让我来照顾你的。”
护工？
真的是护工吗？
可是她为什么觉得他好熟悉，他的背，他的脸，他手心的温度，低哑略沉的声音，以及那双璀璨如星河的眼眸。
这些种种所有、仿佛都在她的潜意识里落下过刻骨铭心的记忆，可现在除了恍惚，脑海里却是什么都没有。
她好像是，真的不认识他？
顾苒迷迷糊糊侧头看他，轻轻地问：“我记得我好像是在巴黎上学，怎么突然就到医院做手术了？”
“我……是生病了吗？”
顾苒没有问科芯，这就说明……
说明她不是失忆，而只是身体为了保护自己，抹去了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陆逍眨眼，很快就调整好情绪笑着转回坐到椅子上，掏出帕子轻轻帮她擦着额角的细汗，柔声道：“是啊，你生病了，但现在已经好了——说这么多话累不累，累的话，顾小苒就闭上眼睛再睡会儿。”
“我……我去找医生过来看看。”
话是这么说，人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有些烫人的指尖不自觉轻轻触碰着她的额间脸颊，最后还是没忍住蓦地移到女孩有些发白的嘴角，他的指尖微颤，喉结不停滑动着，眼里也像是有万千种情绪在互相纠结，难以抉择，终于，忽地擡眸对上她的眼，“顾小苒？”
他哑着喉咙颤声喊她，顾苒呼吸一滞，满目热泪也在瞬间砸下来，落到枕头，糊了满脸。
他……他是她的橘子糖少年，是他初高中的同桌，是她的男朋友，是从地狱把她拉回人间的陆逍，陆阿逍啊……！
她怎么能把他忘掉，怎么能不记得他了呢？
过去种种猛地在脑子里炸开，沸反盈天，波涛汹涌，像滚滚江河般将她整个猛然卷入回忆的漩涡，一遍遍反复冲刷，撕扯着。
昏昏沉沉，恍恍惚惚，脑袋好痛，痛到像是要将所有记忆和曾经直接抹去。她出于本能紧紧抓住手下床单，眼里大颗大颗的眼泪还在噼里啪啦往下砸，脸色白到直逼透明，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地发颤。
陆逍呼吸一滞，忙起身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遍遍轻声安慰：“好了好了，没事没事……顾小鱼乖，先别哭、不要哭，不要激动，医生说你不能激动！不能激动的……”
顾苒粗喘着气点头，表情还是很痛苦。
陆逍通红的眼睛看着她，心里像是被捅了无数把刀子，疼得他几乎要失去知觉了：“顾小鱼，顾小鱼你要是真的很痛苦，就、就把我忘了吧……把我忘了好不好……？你别再折磨自己了，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了。”
“求你，求你，求求你了！……”
顾苒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他，声音轻不可闻：“阿逍，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闻过了。”
说着又十分吃力地扯了个笑：“阿逍不要担心，不要哭……我没，没事——”
话没说完，人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因为刚从昏迷中醒来，体力也没恢复，接下来的好几天顾苒神志都不太清醒，大多时候也都是迷迷糊糊睡着的，但她的记忆却是断断续续有恢复的迹象，虽然每天只能想起一点点，或者好几天都没什么进展，不过头痛、头晕，流鼻血的情况倒比之前好了些。
有时候，借着床头微弱的光，陆逍甚至能看出她嘴角挂着的那抹浅浅笑意。
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凑过去亲她，贴着她的唇瓣讷讷抱怨：“顾小鱼，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想亲你，想抱你……想跟你说话，想唱歌给你听，还想……唔，还想惩罚你。”
“到时候可别哭鼻子……就算顾小鱼哭鼻子，我也还是会惩罚的。”
似是被他亲的有些痒，顾苒忽然蹭着他的脸颊动了动眼睫，人没醒，软乎乎的小嘴倒似有若无碰了碰那有些扎人的嘴角。
唔？帅哥，你这是多久没刮胡子了？
见她一天好似一天的状况、医生都有些意外了，按理说，做完开颅手术昏迷半个多月、再醒来的几率就很渺茫了。
而且，以顾苒癌细胞扩散的情况来看，手术、化疗、放疗等一系列治疗方案结束，能达到这个效果都可称之为奇迹。
可看她本人的状态的确是好了很多，虽然这是连主治医生都没想到的，但不可否认的是，照这情况发展下去，顾苒确实有彻底康复的可能性。
“医生说‘不一定完全能想起来’的。”站在落地窗前的陆逍手指有规律的轻敲着玻璃，注意到旁边安子溢欲言又止的模样，又说：“没事儿，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她好好的就好。”
安子溢：“那……嫂子她是把你们结婚的事情也忘了吗？”
陆逍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身背光，满眼宠溺看着那靠坐在床头，一脸乖巧模样跟科芯说着什么的姑娘，她的面容虽还有些憔悴，脸色也不太好，但眼角眉梢那抹浅浅笑意却是发自内心的。
“差不多吧。”
“嗯？什么意思？”
陆逍眼睛还是看着顾苒，他勾唇笑了笑，轻轻地说：“就是她只知道我是她男朋友，不记得我们已经结婚了。不过，没关系，我只想她好好的。”
另一边的顾苒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心不在焉伸手摸了摸科芯微微隆起的小腹，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还是笑着说：“去了北京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做的就不做，不能吃的就不吃，再几个月了，小芯芯一定要克制克制再克制，知道吗。我这边你也不用担心，医生说我已经快好了，等我好了就去北京找你，然后我们一起去坐摩天轮，吃关东煮。”
“好好好，我都记住了，我们小学霸也说乏了，快躺下休息会儿吧。”科芯擡手摸摸她的脸蛋儿，故作随意问：“你是把一部分记忆忘了，还是只是想不起来某些片段？”
顾苒听话地慢慢靠到身后枕头上，闭着眼睛迟疑着说：“好像都不是，就是每天脑子里都断断续续的，感觉有些混乱，不过应该快好了吧……”
科芯圆亮的眼睛眨了眨，也不知道她的顾苒苒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
这晚，外头难得没有落雨，天色也好，转头就能看到玻璃窗外皎洁月光与满慕繁星，经过了快一个月的细心调养，顾苒已经勉强能下床走一段了，虽然不时还会有头痛头晕，胃口也不太好。
但陆逍还是每天变着样儿给她做好吃的，逗她玩，跟她闹，有时摸到口袋里的求婚戒指，他就很想告诉她，他们已经结婚的事儿。
但最终，也都忍下来了。
一手扶着他胳膊，一手拄着拐杖的顾苒走着走着忽然擡头，像不认识了一样，一双水灵的眼睛定定瞧着他，好一会儿才迟疑着说：“陆、逍……我们，我们已经结婚了，是吧？”
宽敞整洁的单间病房并没其他人，屋顶暖黄的灯开着，身后桌上还有他刚做好拿来的红烧肉和两个清炒素菜。
那是家里特有的味道。
陆逍闻言轻轻动了下眼睫，他的眼睛原本就很漂亮，似有若无带上一点水气就更好看了，仿若被春雨打湿的桃瓣儿，“唔？顾小苒想起来了？”
他微红的眸子看着她，滚着喉咙哑声反问。
她慢慢放开他的手，擡手捧住他的脸，软软笑了：“所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手里拐杖“啪”一声掉到地上的同时，她也被人直接拦腰抱起，陆逍低头蹭着她湿漉漉的鼻尖，随即缓缓往下复上她的唇：“顾小鱼，你这个笨丫头……怎么，怎么连结婚这么大的事儿都能忘了？”
顾苒吸了吸鼻子，没吭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定定看他。迟疑地擡手捧住他的脸，张了张嘴，话没出口，眼泪就下来了。
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往下砸，像在夜幕下坠落的珍珠似的。
陆逍转身坐到床上，擡手帮她蹭了蹭脸上的眼泪，扭头看向窗户，慢慢说：“顾小苒，你说我怎么总是让你不开心，让你难过呢……醒来那天想起我就哭，现在想起我是你老公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