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容瘦削的脊背背对着兄弟二人,没能看清原本楚楚可怜的神色慌张的一瞬间,她放开裴璟,才道:“还有姜淮……姜淮还在马车上,你们快去救她。”
裴璟蹙眉:“姜淮?”
青容反应过来他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忙道:“就是闻溪啊!”
男人明白了,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我现在去找人,还请二哥先送她回沈府!”裴璟追上,他轻功甚好,一下子不见人影。
沈青容和裴瑜两个在后头喊了一声,却也只能看他离开。
地上坐着的女人还在瑟瑟发抖,要是有不知晓内情的人看见,恐要多些猜测来呢!
裴瑜笑笑,他可不像太子一样怜香惜玉,只抱着手站在一旁,对青容道:“沈姑娘起来吧,要是再来第二波刺客,你我可就要葬尸此地了。”
青容还在怔神,一听到刺客两个字便赶紧起来,今晚的事她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裴瑜一脸嘲讽,毫不留情转身离开,也不管女子能不能跟上脚步。
二人停在沈府门口,看门的下人上来,神色怪异看着她:“二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此刻的女人头发凌乱,灰尘掩面,因为在地上翻滚,她的衣服被石子划破,一片狼藉。
下人眼中的怀疑和猜测全被青容看了去,那眼神甚至有些不怀好意,她惊慌地咽下口水,跑进了府中。
女人脚步慌乱,她想,要是被人看见,众人定会议论纷纷,家中奴仆不是个个嘴巴都严实,三人成虎,但凡有对她半点不好的消息传出去,即便今日有裴璟裴瑜证明,圣人定会取消这桩婚事。
可现下天还不晚,沈府处处都是奴仆。
思及此,青容走了侧道,偏偏这时,有几个女婢朝对面过来,女人再无路可走,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水池里,竟直直跳了进去。
冰冷的湖水从头浸到脚,一下子全身麻木,她把脸儿一抹,才叫人救命。
女婢听到声音,下水救人,这才看出这是家中二姑娘。
女人抱着身子,冷得连牙齿都在抖动,可她却不后悔,这会儿,凌乱的头发,破碎的衣裙都得到了很好的解释。
家中二姑娘落水的消息很快传到沈夫人耳中,妇人带着小女儿急急跑来,见青容坐在床上,裹着棉被瑟瑟发抖的样子,她已要哭出声了,心疼地抱着女儿,想要给她点温暖。
热水送了进来,青容足足在里面泡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她把头埋进水里,想的却是还在刺客手中的姜淮。
姜淮……姜淮……这次是她不对起她,可她不后悔,如果不那样做,那被毁灭的就是她了。
姜淮,这次就当是偿还往日我对你的恩情罢。
沈青容换了身衣服出来,只解释自己从宫里回来晚了,家中的小道又没有人点灯,一不小心才掉进水里。
沈夫人又心疼又生气:“姜淮呢?她怎么不在你旁边跟着?”
青容敛下眉眼,说她有事,暂不能来,等沈夫人再要问些什么时,青容已不耐烦,将娘送了出去。
被子明明已经盖在身上,可怎么一点儿也不热呢?女人埋在里头,低低哭泣。
马车因为颠簸得太厉害,轮子也滚走了一个,那杀手砍掉绳子,骑马疾驰,姜淮被挟持在其身前,又是血腥味,又是被马儿一上一下地颠着,她实在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原本是想把人杀了的,可后面一直有人追着自己,便想着留个活人质,说不准还能搏些生机。
一只长箭射进了马屁股,马儿疼得扬起长蹄,把二人从背上掀了下来,姜淮被人重重拽起,一把染血的长刀放在了她的脖颈间。
等她稍稍清醒些,才看见裴璟站在不远处。
见他把刀对着孩子,男人不敢动,刺客要他放下弓箭。
裴璟虽然有迟疑,却还是照做,在要把弓箭放在地上时,姜淮使劲朝着刺客手上狠狠一咬,刺客的注意力被分散,男人快速拉弓射箭,了结了他的性命。
长箭还在喉咙处,她就看着刚刚还在挟持自己的人捂着喉咙直直倒向后面,惊叫一声晕了过去,黑暗来时,只感觉身后有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
背上有动静,裴璟已知小娃醒过来了,他笑笑,故意颠了颠她。
“倒是胆子大,连刺客都敢咬,不怕他把你杀了?”
姜淮看了看,才知自己趴在了裴璟背上,她慌张得很,一国太子如何尊贵,怎么能让他来背着自己?
可要挣扎着下来时,身下的男人又紧了紧环着她的双手,解释道:“你从马上掉下来时扭到了右脚,现下我们离城还有几十里,你要真下地走,进了城后那脚也废了。”
姜淮不想变成跛子,可躺在裴璟背上又是浑身不舒服,男人心细地察觉到她的紧张,却也没有再直接劝说,只同她说些闲话来让她放松些。
姜淮还是头一次听人夸自己胆大,又想起方才凶险,她不想让太子失去自己防身的利器,一时闹热,就这么咬了上去,幸好太子箭术高强。
姜淮有些害羞地咬了咬唇,把头埋进他的肩窝,这时倒想不起这是太子的肩窝了。
裴璟笑笑,慢慢背着她走。这条路太偏僻,两边又是林子,晚上没有多少人敢走,只有二人在。
他或许是太无聊,又或许是寂静的环境让他无比放松,向来沉默的人在今晚也格外多话。
“方才你姐姐叫你姜淮,你不是叫闻溪吗,怎么又叫姜淮了?”他提到青容,姜淮沉默了。
太子既然知道她叫姜淮,那二姐姐定是平安了,若是往常,她定是欢喜的,可想起前刻发生的事,她却笑不出来。
二姐姐说她们一起跳马车,因为后面跟着救她们的人,只要跳下车,凶手就抓不到她们。
姜淮很怕,却还是答应了。
可一起跳车时,明明该拉着她的手却把她推向杀手,杀手一时不防,接过姜淮的时候青容找准时机跳了下去。
察觉到小孩沉默,裴璟故意颠了一下,像大人抱着小孩那样故意逗她,姜淮摇摇头不敢多想,又见裴璟逗她开心,慢慢和他说:“我七岁时才到的沈家,他们给我改名叫沈闻溪,以前我是叫姜淮的。”
裴璟了然,他确实知道这孩子只是沈家的亲戚,许是为了让这小娘子有些归属感,才为她改了姓名。
“姜是姓姜的姜,就是我们吃的那个姜。淮是因为吴县有淮水,我家就住在淮水边,反正就是淮水的淮了。”她不识字,也只能这么解释。
裴璟已然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了,又问她喜欢哪个名字?
姜淮真想了一会儿,却摇摇头:“姜淮像个男娃的名字,以前他们都取笑我是个男孩子。”
她以为在沈家的日子已经让她忘记了过去受到的耻笑,可事实告诉她没有。
姜淮是她才出生的记号,她习惯了,也忘不了。沈闻溪一名又着实好听,比乡下那些名字好听多了,可她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名字。
但凡世间有好的,她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好吃的美食她配不上,漂亮的衣服她也配不上,那是压根看也不会看的东西,因为她知道不属于自己。
“冯翔、广林这两个名字你可听过?”裴璟突然问道。
姜淮摇摇头:“未曾。”
“那你觉着这是男子的名字还是女子的名字?”
姜淮念着这两个名字,有些犹豫:“该是男子的吧?”
她中了圈套,裴璟笑言:“你猜错了,其实她们都是女子的名字。冯翔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女相,她以女子之身成为宰相,百年之后后人为她立传写书,青史留名。至于广林,她是我姑姑,西境曾有敌作乱,我姑姑率军五万,以一敌十,将敌人杀退至威云岭,敌军再不敢来犯。”
姜淮不知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却被话里两个巾帼英雄事迹感动,原来女子除了嫁给男人相夫教子过其一生外还有这样精彩的活法。
“所以名字听来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在人为。”
“我更喜欢姜淮,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说不准定像冯翔、广林一般有一番成就。”
听了他的话,姜淮心里一动,她突然想让这回去的路再长些了。
可惜没过多久,裴瑜便带着人来寻人,被裴璟放在马上的时候,姜淮失落地送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