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闻清澄的马车走得飞快,他特意让贺昶给他找了匹快马,为此他把身上剩下的所有银子,刨除路上必要的一点盘缠,其余的都给了贺昶。
“既然你都说了当我是朋友,又何必算这么清楚?”贺昶看着闻清澄拿到跟前的那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又推了回去。
但闻清澄非常坚持,坚持到偏执的地步,他不想和任何人在钱上扯不清楚,同贺昶是这样,同梁珏也是这样,甚至同梁缚也是这样。
有去有回,每一笔都仿佛在他心里有本账册。
——别人给他的,他欠别人的,只有全都退回去,还回去,才能心安。
最后贺昶拗不过闻清澄,终还是接受了,他越来越发现那个瘦弱单薄的身体下藏着的,是从不屈服的灵魂和一颗看不透也摸不着的心。
他原本以为闻清澄是因为梁珏才拒绝的自己,但当他让自己帮忙找马车准备偷跑时,他起初非常诧异,问闻清澄为何如此。
“两不相欠,就是该离开的时候了。”闻清澄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空洞地看着很远的地方。
——很久之后贺昶在回想这一刻的时候,才想到那似乎是京城的方向。
望着黑暗中远去的背影,贺昶无声地叹了口气,大概这场邂逅到此就不会再有下文了,那一骑绝尘的,是一个如他自己所述永远自由的人。
“清澄,愿你永远可以不屈从,做自己想做的那个人吧,后会有期了。”贺昶对着虚空喃喃,但他莫名觉得,这句话闻清澄一定听得到。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从坐上马车的那一刻起,闻清澄就知道他自由了。
现在的他,终于脱掉了那层厚重的外壳,变成了真正的自己。
他如同一条在岸上挣扎了许久的鱼,如今终于回到了水中,从此天高海阔,便任他逾越了。
冲着夜空,他吐出一口气,滚烫的,带着浅淡的梨木香随着车辙飞驰转瞬即逝。闻清澄靠在车上,微微仰起了头。
时值秋日,麟州今天的夜空万里无云,星子像撒在上面的一片冰晶,亮闪闪地替他照亮前路。
虽然晚上赶车不甚安全,但闻清澄想要快点赶回京城去,他打算趁梁珏发现,赶回京城之前把金鸡接出来,还有他留在东宫的东西。
其实说起来并没有什么,但他想要的是一干二净,属于从前的所有他都不想留下。
大概是只有这样,才能中断他和梁珏之间的所有。
大概是老天开眼,这一路上闻清澄走得都还算顺利,他怕梁珏发现后会派人打探他的消息,一直都不敢住店,饿了就在街边买些干粮充饥,渴了就找条小溪将水囊灌满,晚上就找个临近城镇的地方,将马拴在附近躺在车里睡觉。
他没有武器,也不会武功,只有自己多加小心。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三个晚上,却还是出了事。
当闻清澄的马车正翻过一片山岗时,四下一片漆黑,并看不清周围事物,谁知却误入了一伙山贼地头。
在看清几个彪型大汉提着大刀横在他车前的时候,闻清澄才意识到惹了麻烦。
“来人擅闯我寨山头,赶紧留下买路钱!”为首的高声叫嚷着。
闻清澄心里发怯,可面上不急不恼,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伪装式的自我防护。
原来即使再假的东西,时间久了,也可以混进真实里,令人难以分别。
闻清澄跳下车,对着面前几人走了几步,微微一笑:“几位大哥,小弟鲁莽,误入此地,还请行个方便?”
一句话说完,那山匪们看清了眼前来人,顿时就直了眼睛。
他们常年在这荒郊野岭的,见多了那些破衣烂衫邋里邋遢的乡野粗人,突然出现个这么眉清目秀的男孩子,光是那一张不染纤尘的白净皮子就让人看得心里直痒痒。
“啧,哎哟来都来了,哪有这么快走的!”方才喊话的人边流里流气地说着,靠了过来,走近闻清澄的马车,“陪大爷们玩玩再走啊!”
闻清澄没有理会,而是悄然四顾了下,发现这里是个山头,视野还算开阔,这些人堵住的是他面前下山的必经之路没错,但是就在他的右手边,有个不算陡峭的山坡,山坡上长着些荆棘野草,透过缝隙,山下村落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