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平正当年少,陪他耗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磨光耐心,任那大汉如何,自巍然不动,一步一击追在他的身后。
可他心力即便尚在,体力也毕竟消耗许多。
那大汉跑着跑着,忽然一个回身,张元平已然显出一点点疲态,此时却仍然能下意识做出反应,手掌一挥,掀起的掌风将什么东西抛上了天。
寒光一闪,台下有人惊呼:“暗器!”
那半空中的小玩意却忽然炸开了。
几十根透骨钉倾泻而下,张元平避无可避,赤手空拳。
千钧一发之际,他将外衣一退,向空中一卷,却仍有两根针冲他命门而来。
“不好!”
“叮!”
一个酒杯远远飞出来,杯中黄酒尽数洒在会场中人的身上,那杯子却稳稳击打在透骨钉中的一枚上,另一枚被冲起的气流席卷,歪了一寸。
一寸,避开了张元平的咽喉,在他颈上留下一条血线。
看台之上,李眠枫抱歉地冲辜冰阳笑笑:“看来是要赔师兄这杯酒了。”
说罢,他望着台下,神色渐冷。
大汉的暗器之中还有暗器,这是要命的法子。
合理,但很少有人会这么做。
这是比武,并非江湖中赌命的厮杀,比得是谁武功更高,而非下手更狠。
一个打算要切磋武功的人和一个打算要置人于死地的人动手,是很不公平的。
看台之下,已经掀起了一阵骚动。
跌坐在地上的张元平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伸出手擦掉了颈侧的鲜血——一道伤痕赫然留在他的脖子上,不深,但看起来很凶险。
半只脚踏进阎王殿里又收回来,他的脸色有些发青,和激战过后的潮红混在一起,显得很难看。
但他站起来,依旧笑得很和煦,
“在下技不如人,认输了。”
说罢,他一步一步朝台下走去。嘈杂和喧嚣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低,直到张元平的身影融进小和山的阵营中,终于渐渐宁息。
李眠枫在看台上眼睛不眨地盯着张元平安然落座,竟有些感动似的,眨着他生来水光涟涟的大眼睛,语气中充满了感慨:“张久山到底还是会教徒弟的,是你我狭隘了。”
辜冰阳站在那里转着他方才喝剩下的酒杯,头也不擡,笑得很玩味:“哦,是吗?”
心里却忍不住冷哼一声:好哥儿,每届武林大会都来接济年轻人,这么多年下来不知道送了多少好处出去,回回都人家坑得不轻。卖出去那么多个人情,哪一个遇上好结果了。
心太软。
这是他最喜欢李眠枫,也最讨厌李眠枫的地方。
心软成不了大事的,辜冰阳垂下眼帘,看着他无知无觉,全神贯注盯着台下的师弟。
人群中,自以为一定能成大事许叔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这大汉名唤老七,是武林中早年混得不怎么有出息的一位还俗武僧,自从加入许家之后,任劳任怨地帮着他们干了不少这些下三滥的活儿。
包括但不限于在客栈陪许叔舟演戏,和在擂台上帮许叔舟搞事。
俗称,给钱什么都做,但眼看快变成许叔舟的陪玩了。
什么都好,就是武功不怎么高强。这也难免,一般的高手是拉不下这种脸来干这些脏活儿的。
许叔舟也不傻,派他上去自然不是做杀手的。
武林大会高手如云,凭着这些人的反应速度,救下张元平不成问题。他本来也不打算真的要了这人的命,不过是想杀杀他的气焰,把他搞下来,顺便借着此事挑起点五大门派之间的争端罢了。
毕竟这时候,盼着张元平能灰溜溜地离开擂台的可绝对不止他一个人,无非是碍于自己名门正派的身份,不好出手罢了。
却不想此人隐忍至此,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将这事揭过去了,临了临了,捞了个赢得漂亮输得从容的好名声。
老七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用一次也就到头了,真是白瞎他浪费了一次机会。
这笔账可以记到张元平头上,但若是他足够识相,拉拢到自己身边也未尝不可。
如果能得到小和山未来掌门的支持,还愁江湖人不把许家放在眼里吗?
他是个做生意的,重利,没那么爱记仇。
除非——有人耽误他做生意了。
擂台上的老七也意识到这事办得不够漂亮,下意识地要往许叔舟那里瞟一眼,还不等看到他,立刻想起什么似的挪开了眼睛。
许叔舟特意叮嘱过的,没事别乱看,武林大会太多人精,太多高手,他多看一眼,兴许就会露出马脚。
无论如何,他和许家的关系绝不能暴露。
这目光一移,顿时在空中和另一个人交汇了。
那人漆黑的眉眼像没有星月的夜,目光锋利似蕴藏刀锋,老七和他对视一眼,立刻想要把头扭开装作无事发生,对方却猛然腾身,飞一般落在了他的跟前。
落得很近,似有寒风而至,打在他的脸上。
老七的脸确实很疼,而且甚至想要再给自己一个巴掌。
让你他娘的瞎看,非把这阎王招来了。
他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脸上泛起一丝尴尬的笑容。
对方站定不动,规规矩矩的抱拳一揖:
“沈祁。”
老七眼前一黑,很想要当场投降跑路。他本来把张元平弄下去就算完事,也不是真要赢的。
可输一场比武,跟挨一次揍,绝对不是一码事。
年轻人的刀却已经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