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洪水乱流般席卷着的痛苦中，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叫她。

“莉莉？莉莉！”

“住口。”她平静地说，平息着眩晕感。还没有睁开眼睛，就感到自己全身的重量都被维持在那抓住她肩膀的两只手上。

给她留下那恐怖的疤痕，带着她来到这个荒唐的世界的手。

梅林之手，恶魔之手。

她吞咽着，喘息着，一点点站稳身体，轻轻一挣，让那双手悄然放开。这才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他沉静坦然的面孔。仿佛刚刚只是递给了她一本书。让她觉得刚才那担忧焦虑的呼唤只是一个幻觉。

莉莉没有发怒，也没有哭泣。只是睁大了眼睛，像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那样，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屋子里有些暗，他们只看得到彼此的眼睛。

相视无言。

“是……你。”莉莉说。

“……是我。”西弗勒斯说。

西弗勒斯倒转过自己的魔杖，递到她的面前。

“以前不说，是因为怕你杀了我。后来，是怕你讨厌我。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你可以杀掉我，或者用你最想用的任何恶咒。用我的魔杖，不会有人怀疑你的。”他的语气严肃，态度诚恳，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莉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便再也忍不住。

轻弱纤细的笑声，像鸽子被枪打中、飞不起来的翅膀，落了一地。笑声中，满是挣扎与嘶哑，渐渐染了血，沾了尘，落入无奈，却还是生息不断地，笑着。笑声中飞落了他们割舍不断的前尘往事，溅撒了一路走来的相知相遇，也冷却了两颗同样害怕伤害、也同样盼望温暖的心。

“……”

他终究想不起，要怎样为她这笑声做个总结。好了？我知道了？还是，再见？

都已不必。

他此时才知道，他们已经可以不必借助任何语言，就能了解彼此的心思。

西弗勒斯垂下了魔杖，后退着摸到了门把手。他的手，迟疑着。

“三天。”他说道。打开了门。

“离毕业，还有三天。……我会在你之前离开。”他对还在笑着的莉莉说道。然后，关门离开。

大步走在黑暗的走廊里，他的脸上是决然与落寞的交织。

本想问你，会不会恨我。本想问你，会不会接受这样的我。很想知道，这样一来，我们两不相欠，你会不会放下心防。更想知道，不再有秘密隔阂着的我们，是不是就能更加接近彼此。最想知道，既然这个高傲聪明的你，并不是“那个莉莉”，那么我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在自作多情？

但现在，他什么都已不必再问。

而莉莉，在黑暗的屋子里笑着，笑声早已低至不闻，只有泪水伴着无声的笑。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一直这样看我？我想知道，在我为你做这些的时候，你又是怎样想我的？我倒想问问，在你的眼里，我的所作所为是不知羞耻，还是另有所图？我倒想知道，如果不是我的欺骗伤害了你，你会不会永远把我蒙在鼓里？最想用魔杖指着你的脖子问你，你喜欢的，是不是你一直以为的，那个卑贱愚蠢的莉莉！

但突然间，她什么都已无力去追究。

无声的狂笑中，莉莉双手抱着头，用尽全力念道：“形神归依！”

失去的记忆，带着只会让人麻木的痛楚，让她真正做到了——形神合一。

当速战速决的痛苦褪去，莉莉，完整了。

可为什么，她的心，痛得只想让她再大哭一场？

因为当前世的关于“爱”的种种，伴随着幼年莉莉的记忆一起袭来，甚至，这些年来的她……

不管是那个不知爱为何物却毫不犹豫地“爱”着的楚兰婀，还是那个懦弱自卑却许下如此诺言的小莉莉，和现在这个不去想“爱”却付出着所有的她。“三个”她，她们的所作所为，都没有区别。

却原来，她早已无可救药地，爱了。

恨他所恨，爱他所爱。毁灭所有阻碍他的，报复所有伤害他的。保护所有他在乎的，挽回所有他失去的。维护所有他拥有的，夺取所有他想要的。不问他需不需要，也完全没有自我，只为了他的幸福，他的心，他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偏执而投入，自私而忘我。这就是她爱的方式。

她脚步飘忽地回到了宿舍，看起来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可心里却无比清醒。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不知道。

她望着窗外的一弯残月，丛丛竹叶的影子投在床前的绿色地毯上，晃得乱乱的。

也许，是他的那句【我陪你】？也许，是他轻轻地擦掉烫伤你手臂的魔药？还是，在生病的时候，听到他和艾琳的对话，他居然对你平日的生活习惯无所不知？还是，他被你的毒牙咬伤，却还是背着你，从八楼直到校医院？或者，是双面镜里，对你说出“有人需要一只耳朵”时，安静关怀的眼神？又或者，只是在你噩梦醒来的时候，发现披在身上的，他的衣服？还是，只是在那博格特面前挡住了惊慌失措的你？

“哦，不……”莉莉倒在了枕头上，却没有一丝睡意。

不要再想了，女孩。她告诉自己，这样的思考方法，会让你一直追溯到学龄前的！没有那么复杂，没有那么深远——如果再来一次，你还是会帮他追Lily的。因为他想要，就这么简单。

“但是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啊混蛋！”她哀嚎着打了个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