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庭被那字正腔圆,充满疑问的三个字糊了一脸。
一分钟前他在想:“执行官究竟是不是那个意思?”
一分钟后,路庭无端感到自己被质疑了,他在迷之沉默中又想:“他不会真是那个意思吧!”
玩家内心升起好大一个惊叹号。
“……执行官。”玩家沉默后十分谨慎地说,“这种问题,它不算在隐私范围吗?”
岑归一听,更莫名其妙了。
为什么这问题能算进隐私?
系统庞大又繁杂的数据似乎都比路庭的脑回路要好懂,岑归尝试分析路庭的行为,而他唯一能够得出的合理解释是,虽说“路庭影响最大”是个客观现实,路庭本人也亲口承认这点,但是,就像有些话只适合拿来自嘲,被别人提起来却会引起不适。
路庭这么个看上去时常不要脸的人,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挺有自尊心,会因为被肯定“自嘲”而挂不住脸。
执行官“捋请”思路,重新凝神看监察小屏,也越看越觉得,路庭看着是没有平常游刃有余,神情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没看出来。”岑归语气恢复到惯有的冷静,他带着两分新奇打量着人道,“你在这种地方原来很有自尊心。”
“……”路庭左思右想了一会,决定还是给自己正个名,“执行官,我个人认为,一般人在这种地方可能都很难没有自尊心。”
岑归不置可否,发出一声介于“嗯”和“唔”之间的回应。
路庭欲言又止,但最终放这个话题赶紧翻篇过去。
直到游戏场的时间一晃到了第二天,他们谁也不知道,你口中的“这个地方”和我嘴里的“这个地方”,它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地方。
生存游戏里的玩家都没有睡早床的权利,路庭一大早起来,在走廊上与队友汇合,他意简言赅先说完了自己这边的经历。
果不其然,两人合住的队友们和他的经历又有所不同。
第二晚,大家触发的事件仍不一样。
廖俊昨晚回宿舍时第一个看见了体育馆大门上趴着的人影,他和宋君子在半夜被一种轻微的叩击声弄醒,一开始还以为,是前天会半夜敲门的那东西又来了,但他们又很快发觉不对,今晚响起的敲击声更轻,也更脆,像在敲着某种薄且易碎的物品。
宿舍的门上方还有两扇对开的小窗,嵌着单层玻璃,廖俊还在四处找寻声源点,忽然宋君子就拉了他一下,屏息凝神地示意他往门上看——
门上有一双手。
那双手惨白而浮肿,皮肤鼓胀到半透明,像是曾在液体里浸泡了很久,让廖俊几乎立即想起淹死在游泳池里的男学生。
宿舍房门是标准规格,顶上小窗还要更高。
浮肿的手一下,一下从外敲着小窗上的玻璃,孜孜不倦。
也不知过去多久,手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却没从玩家的门前离开。
宋君子眼尖,猛然发觉最底下的门缝里像开始渗出水,这发现让他廖俊齐齐都抽一口冷气。
这东西还能融化了流进来不成?
他们都还记着路庭关于伞的提醒,一边紧张一边各自抓好了伞,廖俊率先一个箭步上前,把撑开的伞抵在门缝处。
方法竟然可行。
门缝里渗进来的水触及伞面,像是水会被伞烫着一样,又朝门外逆流回去。
与此同时,门外的东西发出了一声惨叫。
试图钻进玩家屋内的东西在雨伞的防御下逃跑了。
“真奇怪。”周镜在听完队友们的经历后说,“我和勾莹莹这里昨晚居然还好,没发生什么事。”
勾莹莹才打了包子和小米粥回来,玩家们又是边走边说事,到达食堂一起吃早饭。
她大惊失色试图拿包子塞周镜的嘴,道:“求你了,别立fg。”
“……”周镜将强塞到嘴里的包子一口咬掉三分之一,将嘴空出来后才又说,“怕什么,今天去教学楼里打探失踪学生信息,系统除非大白天就安排闹鬼,闹鬼了也有我跟你一起。”
按着昨天众人商量好的计划,大家今天分头行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探索区域。
路庭将曲静怡的班级姓名也给了两名女队友,建议她们有关这个女孩的信息可以多问些。
他把初三三班的班主任刘老师,以及英语老师叶老师的办公室位置告知给了宋君子,还给宋君子现场拉了个简易时间表,告诉对方两位老师哪几节课在班,哪几节课坐办公室。
“你怎么知道的?”宋君子捧着新鲜出炉的时间表一脸懵,老师们的办公室在哪他倒是知道,但这么具体的课时安排,不仅是他,其他人也都一片茫然。
“昨天去隔壁办公室聊天时知道的。”路庭咽下自己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豆浆,他像讲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是我找他们套交作业那两个孩子信息时的额外收获。”
“路哥。”廖俊在旁边忍不住问,“你有什么建议能给我吗?”
“有。”路庭不假思索肯定,“宋君子的探索范围是办公室,我想体育办公室也算划在办公室的范畴里,你们可以一起,你还可以凭着昨天的实习经历,理直气壮地去找后勤的老师问问,体育馆以前是不是也出过事。”
十五分钟后,结束了早餐的玩家们离开食堂,赶往各自分配好的地方。
游戏场时间到达八点整时,今日份的系统广播响起,语音播报回荡在学校上空——
“现在是游戏场时间,八点整。”
“诡异的第二夜过去后,年轻的实习老师们已窥探到那深埋的秘密一角。黑水中学里究竟藏着什么?新死去的学生与失踪的八名学生间有什么关联?那些失踪的孩子都去哪了?”
剧情提问里似乎藏着玩家们的通关方向。
令路庭格外在意的,是今日系统播报的最后一句。
它说:“当遇到无法理解也不可理喻的事时,你会选择迎难而上,还是不要回头,不要回答?”
只有路庭一人往实验楼的方向走。
这栋建筑外观上十分正常,它位于黑水中学长坡的中段,路庭踏入实验楼锃亮的大门时,他余光可以遥遥瞥见,他的队友们才走到花园平台台阶下的位置。
高高的台阶上偶尔路过几道人影,一个提伞匆匆自花园平台经过的人忽然驻足,扭脸往路庭的方向看了过来。
这个距离让对方的脸有些模糊,一种强烈且古怪的被打量感却清晰地传递过来。
路庭眨了下眼,平静与那看不清脸的人对视,目光不露声色扫过对方手里的伞。
接着,像是隔空打招呼般,路庭主动向对方轻轻一颔首,然后他转身,坦然拐进了科技楼的楼道。
就在他和远处那个人对视时,他清楚看见自己的队友们登上了台阶,但不管是周镜、勾莹莹、宋君子还是廖俊,他们纷纷自那个人影旁经过。
就像谁也没看到对方。
“执行官。”路庭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他正顺着科技楼门口的地图指示前往负一楼入口,“剧情提醒的最后一句里藏着什么呢?”
“滴。”
岑归先条件反射看了眼自己这里的提醒灯,随即意识到这一声是出现在游戏场内。
沉浸剧情类游戏场里,有的没有设置专属驻场执行人,针对玩家的警告提醒全靠自动触发机制。
路庭的话触发了自动警告。
但玩家显然不以为意。
“我知道你不会对玩家提供任何探索剧情方面的帮助,我也不是要作弊。”路庭对着空气声明,“我那后半句话是自言自语,别误会。”
“……那你叫我做什么?”岑归问。
“叫一下你,给只能一个人孤独探索未知地图的我增加一分安心。”路庭说,“我马上就要下一听就是关键地点的负一楼了,很可怕的,在不违规的前提下,骗你多和我说两句话也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归归:(默许)
系统:(不祥)
———
修改了昨天那章里的一个小bug。
曲静怡是初三三班,不是初三五班。
失踪学生构成是这样的:
二班,三名女生
三班,一男一女
五班,三名男生
第031章负一楼“老师拿水当镜子,刚才在欣赏自己英俊的倒影。”
玩家非说他叫执行官只是单纯在叫人,没有任何其他用意,那响起在游戏场内的警告红灯闪了闪,像是系统也在重复判断玩家这话究竟符不符合逻辑。
但总之,在路庭的确没继续流露出要“场外提问”的意图后,红灯最终熄灭下去,也没有给他记上一笔违规。
路庭的逻辑居然把系统也混过去了。
实验楼里有许多曲折的走廊,负一楼不能通过电梯直达,路庭先去电梯间看了一眼,确定电梯面板最低只能到“1”,他离开电梯间,又去实验楼总览地图前查找一番,继而发现,这里的负一楼,原来只能通过唯一的一段下行楼梯走下去。
下行楼梯口位于实验楼深处,越朝它靠近四周光线似乎就越暗,有带着潮湿气息的风从楼梯下方吹拂上来,让它所在的那条走道都比其他走廊要显得阴冷。
路庭嘴上说“很可怕的”,岑归却没看出这人到底哪里在害怕。那下行楼梯还带有一个转角,转角之后深入地下,再下方的光线已不足够用“暗”来形容,站在楼梯最上一级往下看,那后面简直就像个漆黑的洞口。
也像一张等待嗜人的大嘴,会将走下楼梯的人一口吞没。
路庭却只是看了一眼,挑了一下眉,便面不改色地走了下去。
监察屏随玩家身处的环境变暗而黯淡,岑归感受不到路庭这里扑面而来的潮气,但在变暗的光线里,他能看清楼梯栏杆上的锈蚀痕迹,墙角与瓷砖缝隙里争先恐后生长的幽绿苔藓,正被玩家一级级踏过去的台阶上,偶尔还会出现像是油状的黑色污垢。
路庭很快也注意到楼梯上的污垢,他停下脚,半蹲下盯着这滩黑色看了一会。
“这和在食堂楼梯前出现过的东西像是一样的。”路庭直起身后说。
他好像把执行官当做一个有点特殊的队友,不寻求帮助,只闲心一起就单方面开启交流。
哪怕岑归不会回应任何有几率涉嫌违规协助的话。
通往负一楼的楼梯比这所学校里的常规楼梯长三分之一,路庭起身后继续朝下走,又半分钟后,整个黑水中学实验楼负一层的景象终于出现在人眼前。
这所学校的教学楼下真的有湖。
还没完全走出楼梯间,水声就已经同时进入了路庭和岑归两人的耳里。
层高很高的负一楼空间利用率却极低,那一看就极不符合常理的人工地下湖竟然占了这里接近一半的面积,唯一能供人上下楼的楼梯与教室被分隔在湖的两侧,中间架着长长蜿蜒的木头栈道。
并且更怪异的,栈道甚至没有修建完整,在临近教室的那一段水面上,蜿蜒的木头栈道到此处消失,取而代之的几块沉沉压在水里的大石头,要踩过这个别致的“石头桥”,才能走到这个负一层真正具备实用意义的教室区。
路庭站在栈道的起点,他目光逐一审视地扫过此处环境,在看见那几块石头时,实在很难不感慨一句:“我觉得这学校能一年只失踪八个孩子,也算是不容易。”
岑归:“……”
也是。
不仅入口暗,楼梯暗,负一层本身也暗,也就只有教室那头灯光稍微明亮一点。
人工湖的湖水在这样的光线下看不分明身前,但给人第一感觉是很深,还感觉随便哪个学生走石头桥时脚滑一下,学校里可能就要又少一个学生。
哪所正常学校会这么建?
楼梯间这头没发现什么,路庭开始往教室那边走。
木头栈道在人踩上去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木板的狭窄缝隙间,像是有什么无声自深色水流里划过去。
但路庭没看见。
那几块躺在水中的石头表面还算平整,潺潺水流淌过石头边,偶尔将水溅上来,让大石头变得又湿又滑,很考验玩家的平衡性。
路庭前几步都走得极稳,然而就在踩上倒数第二块石头时,一种先于大脑思维的本能沿着脊柱爬上来,他脚步一刹。
一只黑色的手悄悄蛰伏在石头侧面,像一团附着在石头底生长的藻荇阴影,在路庭低头的瞬间,这只手猛然朝人脚踝抓来——
岑归听见路庭轻轻“啧”了一声。
黑色的手落空了。
路庭身手矫健,转眼敏捷惊人地离开原地,那伸上石头表面的手五指细长,在石头上不甘地摸索,反复两遍,确定自己真的什么也没摸到,才又遗憾且缓慢地缩进了水里。
而这时,路庭都已经站到教室区域的廊前了。
路庭没看出水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教室廊前灯光敞亮,把暗色湖水照得像一面黑镜,他往下看,看得最清楚的是自己的倒影。
……不,不对。
路庭微微眯起眼睛,他重新盯着水面细看。
他发现,倒影还是自己的倒影。
但倒影上的那张脸变陌生了。
那不是他的脸。
另一张模糊的,五官不甚分明的脸出现在水底。
它嘴角弯起,冲路庭笑了一下,嘴边弧度还不断拉大,直到笑弧几乎咧到耳际。
“老师。”
年轻孩子嘻嘻哈哈的嗓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有人在路庭背后问:“老师,你在看什么呢?”
水下的脸就像一滩颜料,又被水流逐渐冲散,淡化消失了。
在背后问话的是个女孩。
可玩家回头才发现,后面竟然站了足足四五个学生,有男有女,他们悄无声息地出现,路庭走到教室廊前也才不过两分钟,之前后方空空荡荡,他在看水时也没听见后面有脚步声。
这些凭空出现的孩子脸上都挂着说不出怪异的笑。
“老师在看水。”路庭说。
“你为什么看水啊,老师?”其中一个男孩偏过头。
他旁边的女孩嬉笑着问:“水里有什么好看的吗?”
学生们定定看着路庭,他们五官在笑,眼神又像都没有笑。
面对着这氛围瘆人的一幕,路庭却心理素质极强。
“好看。”他说,“老师拿水当镜子,刚才在欣赏自己英俊的倒影。”
学生们:“……”
路庭还反客为主问对方:“大家沉默是什么意思,老师难道不好看吗?”
学生们:“……”
这话说的岑归都忍不住暂停手头工作,分神关注了下某人的脸。
执行官的视线隔着风镜与屏幕两重阻隔,扫过玩家五官。
路庭姿态好整以暇得好像那问题不是他急中生智瞎扯的,像“自我欣赏”确有其事。
他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确实英俊,也脑子疑似不太好的老师。
学生们的目光下移,落在了他胸前垂挂的教职工牌上。
那个最先嬉笑开口的女孩说:“老师,你好看的。”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路庭泰然将这句话接了下来,然后他语锋恰到好处一转,“倒是你们,第一节上课铃都已经打响半天了,几位同学,你们在负一楼做什么?”
为首的男学生就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