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狭窄逼仄,仅容一人通过,昏暗中唯一的光源,便是通道两边相距甚远即将燃烧殆尽的人鱼灯,散发微弱光芒,偶然打破这份寂静的,还是祁言在行走时脚下石子发出的细微响动。
他在第九盏人鱼灯处停了下来,转身将手搭在左侧墙壁处,注入神识,神识注入的瞬间,手指触摸到的坑坑洼洼便变得平整起来,在一阵扭曲后,呈现出背后所隐藏的阵法模样,阵法中心,有一个一寸圆形凹槽。
祁言将手上玉扳指取下,放入其中。
阵法随之启动。
墙壁以凹槽为界,缓缓向两边移动,露出里面阶梯。
阶梯之下,是不同于暗道的宽阔,玉石铺地,顶部镶嵌的夜明珠让这里犹如白日,但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装饰,巨大房间中只有一列列书架以及两个在小案上埋头誊抄的青年。
他们听见响动,慌忙行礼,“仙尊。”
“嗯。”
祁言点了点头,他拿起小案上堆积有一指高的纸张,翻阅起来,片刻,他皱眉道:“可有发现?”
两个青年互相对视了眼,目光中犹有迟疑,最终还是左边的一个恭敬开口:“抱歉,仙尊,您的情况属下们翻遍古籍,确实未有记载。”
“而且千万年来,若要寻相似异端,恐怕还要耗费一些时间。”
“不过属下们找到了几个有助您稳定神识的法子,已经整理在玉牌中,其中还有近几万年六界发生的所有异事。”
“辛苦你们了。”祁言接过另一人递过的玉牌,收入储物袋,温声道谢。
“仙尊言过了,这是属下们的分内之责。”
“元景,在我面前,大可不必如此紧张。”祁言看着两人诚惶诚恐的小心模样,不觉有些无奈。他虽然喜怒平淡,但又不是天生冷情,对于下属更是从未苛责。
“属下只是和柏苏……有感于愧对仙尊的栽培。”被称作元景,也是最先开口的青年低下头,面带羞愧,“您给了我们这么长时间,可我们却依旧一无所获。”
“这不是你们的错,这件事就连我也感到棘手。”
祁言看着满屋书籍,眸色深沉,“柏苏,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差不多痊愈了。”一直安静立于一旁的青年僵硬回答,他的声音十分嘶哑,就像破旧残喘的风箱,透着痛苦,他的左眼更是被白纱包裹,下垂的纱布隐隐约约遮挡住左脸的狰狞伤口,令人惊心。
“睚眦的伤不可掉以轻心,若有不适,以身体为主。”
“属下可以。”柏苏闻言微微睁大眼睛,连忙开口,由于焦急,他突然咳嗽起来,衬得声音愈加破碎难听。
他的手也在这止不住的咳嗽声中缓缓捏紧,额角青筋暴起,仿佛要将什么撕碎一半。
神界。
柏苏在心中一遍遍默念,心中的恨意愈来愈浓烈。
他身上的伤,他丢了半条命的痛苦都由那些所谓的高高在上的存在造成。
没人知道这个在凡间也是天之骄子,从呕心沥血的修炼中,好不容易飞升成功的青年在踏入仙界时是多么的怀有期待憧憬,又是怎样看到早他一步飞升上来的师尊面对神族不断退让时是怎样迷茫。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辛辛苦苦找到的灵草却要分给路过什么都没干的神族,他们在处理完自己的工作后还要承担神族不愿去尽的职责。
仅仅是因为他们觉得无聊,认为仙界的的存在基本都从凡界飞升,不会拒绝而已。
“神从一出身便是神,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柏苏,不要惹麻烦了,这些东西我们做也没什么的,万年来都是如此,也不是什么大事,闹到仙尊那也不好。”
“神族是天道的宠儿,对世间万物法则有先天性的掌握的优势,我们还是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了。若是惹得两位尊者因此起了嫌隙而动怒,我们也承担不起后果。”
可是就这样忍下去吗?柏苏眼底闪过迷茫,可他看着身边好友和熟悉长辈脸上如出一辙的麻木和熟练,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闷头继续处理手中的事物。
即使有再多不满和不甘,在这种无声的沉默中,他都慢慢低下头,仿佛同化般融入其中。
大家都有不满,可又不知如何改变。
直到那一天。
“这个东西就拜托你啦,只是个普通邪物而已,想必你在凡间也经常遇见的吧,所以不用有什么心理压力哦,完成的话到时想要什么找我说就可以了。”
那个神族男人笑嘻嘻将任务令牌扔过来,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又透露着让柏苏厌恶的理所应当,半点都不在意他的想法,仿佛径直认为他会答应。
柏苏承认神界里还是有许多不错的存在,就像那位天帝,但可以他现在更多遇见的还是面前的家伙,对方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认为仙界会做,单纯的从骨子里……瞧不上他们。
仙就是比神要低一等哦。
可是论实力他明明……也不比他们低。
柏苏捏紧令牌离去,耳边依稀是对方在跟同伴交谈的嬉笑声:“走啦,跟我去喝酒,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啦,这么无聊的事有其他人愿意做不是很好吗?”
“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非要神族去处理这些,明明这种事情交给仙界就可以了吧,反正他们也是从凡界来的,对这些东西肯定很熟练。”
柏苏冷脸处理邪物,他不知道是那个神族在看任务时错看了任务内容,他拿的是危险系数极高的那一类。
不是寻常邪物,而是修为还要在他之上的妖邪。
柏苏拼了命的才收服对方。
等到再遇到逃脱封印,发了狂的睚眦时,他早已是强弩之末,半边身子被咬入口中撕碎的痛感与恐惧让青年难以恐惧,要不是仙尊恰好路过,他早已成了食物。
那段时间的午夜梦回都是睚眦尖利的獠牙与充满血腥恶臭的撕咬。
仙尊替他去讨了公道,古朴庄重的天宫中响起的是那个神族的埋怨与周边神附和的窃窃私语声
“什么啊,都是他自不量力,遇到这种事走了不就行了吗?那些凡人反正也不差那一会儿。”
“又不是我强迫他的,你情我愿的事情罢了。”
“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去找他了,果真是从凡界来的,就那点本事。”
“……”
最后天帝虽然大发雷霆,比柏苏想象中要重许多严厉惩处了那个神族以及同伴,并且明令禁止以后绝不允许有擅让职责此类事情,但青年心底早已在讥讽与埋怨中笼上了阴霾,每当看见伤口,都有无可抑制的恨意涌出。
再后来仙尊用无数珍宝灵药助他养伤,让他跟随在身边,他也看到了更多,也结识了更多志趣相投,理念相同的仙君仙子。
他感受到……仙尊或许也想,或者说正在改变这一切。
带着他们一起。
虽然不久前仙尊突然没做任何解释的将他和元景带到这里,让他们查阅千万年来六界发生的异事与神识方面的东西。
他们俩博览群书,也最擅长这些。
柏苏可以感受到仙尊的神识恐怕是出了什么问题,并且偶尔还会流露出怔然与迷茫交织的痛苦神情,虽然只有一瞬,但自死里逃生后就对一切感情都极其敏感的青年依旧发现了。
并且仙尊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也突然让其他人调查起那个好像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白姑娘。
柏苏在仙界汇报事情时也见过对方几次。
更让青年觉得奇怪的是,若不是在这里,他和元景绝不可在其他地方向仙尊禀报所查阅事项。
柏苏的心底逐渐充满担忧。
但他和元景都会以仙尊命令至上。
“对了,仙尊。”顺手将案上纸张做完分类的元景抽出一张交由祁言,“北海似乎有些异动。”
“似乎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在那里出现又消失。”
“出现又消失?”祁言若有所思,“难道是他醒了?”
“什么醒了?”元景好奇道。
“无事,你们继续翻看古籍便好,过段时间我再过来。”祁言淡淡道。
“是。”
他离开了密室,如来时在暗道慢慢前行,回到木屋。
北海有异动。
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力量。
祁言低语道:“苍龙。”
难道是苍龙苏醒了?
沉睡了万年,如果真是那位苏醒,按照古籍中的记载,恐怕这六界的局面又要变一变了,毕竟对方可是魔界那位合天道的亲弟弟。
只希望到时事情不会越变越复杂才好。
不过四方神……
若是苍龙苏醒,便能打破六界以白虎独尊的场面了,对他也有益处。
祁言闭目休息了会,自从暗道起便痛苦翻滚的神识已经有些抑制不住,他知道那是另一个“他”要出现了。
青年坐在木屋床上,熟练将脑海中有关这一切的记忆封存起来,确保不会有一丝泄露,他自从那天晚上用剑刺伤风沅心神大乱,来到这里看到木匣中东西意识到不对,短暂清醒后,便已经习惯于如此做了。
神识分裂虽然痛苦和危险,但却可以将一些东西安全隐藏起来,并且逐渐由自己占据主导,另个“他”在某一方面也会被削弱。
而且……
她也会产生防备吧。想起那晚的场景,祁言有些恍惚,他仿佛又回到了对方在凡界最后被刺穿心口时的模样,同样让他……心神大乱。
可有些事情终究是回不去了。
他再次将木匣中的东西取出,望着那幅画许久,眼底惆怅逐渐消退,涌上来的是看透一切的清明。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去除那个白乐妩。
青年重新布下禁制,离开了木屋。
等到快回到仙界时,祁言知道那个“他”要出现了,他驻足在云端,神情逐渐变得扭曲起来。片刻后,青年恢复宁静,望着不远处的仙界,眼底闪过迷茫,然后愣了愣,转身向魔界飞去。
他记得自己好像跟姜槐约定好,让对方跟乐妩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