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察觉这里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个十年前失踪在同一地点的女子。
没有华丽的銮驾,众多的随从,楼昭从半空跌落,双脚轻灵地落在杂草遍布的道路中央。
她身上还穿着十年前的衣物,丝毫没有褪色。
楼昭在原地等了片刻,却没等到任务完成的提示。她微微一愣,召唤系统检视一番,确实没有任何动静。
跟她的计划完全不同,容迟竟然没能走完剩下的进度。
这算怎么回事?
她给他铺了那么多路,样样考虑细致,事事准备周全。十年光阴,他竟然还没能完成自己命运的转变?
楼昭有些失望,恨不得立刻见到容迟,质问他怎么回事。
她看了一眼天色,马上就要天黑了。
只怪自己太过笃定。早知道这样,她应该换个离驿站更近的落脚点。
好在,对楼昭来说,在荒郊野岭赶路,并不是什么难事。
趁着天色还没黑,她往京城方向走了一段。待完全看不清路时,才用沿途顺便捡拾的材料,找了一个适合扎营的地方,暂时歇脚。
她希望这段路能遇到同行之人,搭个便车也好。
不然凭她两条腿走路,回京倒是没什么问题,但真没什么必要,又很累。
楼昭这段时间,已经将这幅身体锻炼起来了,比不上原本自己的实力,在这个时代也够用了,但她也会嫌麻烦。
自从穿成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之后,她觉得自己的性子明显变得娇气不少。
楼昭有时候会想,没有谁天生就很强大,自己活着的时候那么累,多半是形势催逼。
换了个安逸环境,人也就自然而然地怠惰了。
她或许没有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有朝一日,当她完成了所谓系统的任务,得到了想要的自由,她想选择一个永远告别组织的位面生活,彻底摆脱那些人的控制。
那么,随心所欲些,做一个快乐安心的女孩子,就很好。
她希望自己能过上与外貌相匹配的那样,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生活。
如果费尽心机,最终依旧不能顺从自己的心意,得来的自由又有什么用处?
楼昭去猎了一只山鸡。
身上的华服着实有些累赘,她取下外面的披帛,撕成适中的绑带,将宽敞的袖子捆扎起来,裤脚也扎上。脚上的绣鞋完全无法赶路,她在外头套上了临时编就的草鞋。
将山鸡清理完毕,串在火上烧烤的时候,她耳尖微微一动,听见远处传来滚动的车轮声,还有马蹄踩踏在官道上踢踢踏踏的动静。
楼昭警惕地摸向大腿外侧藏着的匕首。
来者发现这里有火堆,派了两人先行靠近查探。
待看清了楼昭的模样,那两人不禁愣住了,其中一人反应快些,立刻滑下马来,低头叩首:“参见公主殿下!”
楼昭借着火光看清了对方的脸。
“来三?”
是公主府的人,竟然这么巧。
楼昭看向他身后的车子,问道:“这里头是谁?”
来三很有些激动,道:“是容大人。殿下,这些年您去了哪里?大人找你找得好辛苦。”
容迟?那就更巧了,她正要去找他。
只是,什么叫找她找得辛苦?楼昭面色变了变,他不好好在朝中做官,找她做什么?
来三飞快打马回去,跟容迟报信去了。
“大人,是公主殿下!就在前方火堆那边。”来三顾不得多礼,径自策马冲到容迟的马前。
车内容迟闻言,不禁愣住了,待回过神来,猛地掀开门帘,从车上跳下来。
远远地,他看到夜幕中,一道窈窕身影站在那里,火堆明明灭灭的光映在她的身畔,看不清脸,但容迟知道,那就是她。
随着这位反派先生慢慢走近,楼昭看清了他的模样。
时光,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痕迹。
他脸颊下巴生出短短的胡须,眼角有细纹,才三十多岁正壮年的年纪,看起来却沧桑得很。
楼昭忽然有些不忍苛责。
他看起来就过得很辛苦。
楼昭在打量容迟的时候,容迟也在看她。
她,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不仅是身段样貌,跟当年分毫不差,就连衣着首饰,也跟当日失踪时,相差无几。
容迟心中惊喜、疑惑交织,但这些年他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面上十分镇定,对公主行了大礼。
楼昭扶起他的时候,终究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握住他手心,借着身后火堆、灯笼的微光细看。
进度条才走到百分八十。
很想不生气,却忍不住介意,楼昭不禁皱了皱眉头,脱口问道:“容迟,这十年来,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分明记得,自己离开之前,进度条已经逼近百分之八十了。
容迟被忽然发难,不免有些怔忡。
楼昭觉得自己有些过了。
说起来,这是他自己的人生,过成什么样子,怎能完全按照她安排的轨迹?
“算了,回去再说。”
既然她回来了,就一起想办法吧,不然还能怎样。
楼昭率先爬上了马车。走了这许多路,她有些累了,剩下的路真心不想走,容迟的车马刚好就到了,也算是瞌睡碰到了枕头。
容迟对属下交代继续赶路,随后也跟了上去。
随行人员低声耳语,都知道这位半道偶遇的女子就是他们寻找多年的宛华公主,个个喜形于色,暗自激动。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却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们这一行人,说不得能得到皇帝的赏赐。
但他们的大人,怎能如此不避嫌?
竟跟公主挤同一间车厢。
这么多人中,只有来三这个公主府旧人接受良好。
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年容大人就是公主的人,一个院子住了那么久,钻一辆马车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不知道,宛华公主失踪这么多年,究竟去了哪里,怎么能满天下的找她,一点音讯都没有呢?最离奇的是,在这个几乎所有人都要放弃的当口,她又自己完好无损、若无其事的出现了!
还穿着失踪当日的衣物,跟寻人画像里的一模一样。
容迟上了马车,自然也问起楼昭,问她这十年究竟去了哪里。
楼昭却无法回答。
因为她根本没准备答案,也没准备好重新出现在这些人的面前。
说起来,怪谁呢?只能怪眼前这个人。
楼昭倒打一耙,反问道:“你又做了什么,容迟?本宫离开之前有没有说过,让你好好的,不要让我失望。你这些年做了什么?都说说看,我都要听。”
容迟没有拒绝,乖顺地从头开始说起。
他每件事都说得很简练,一两句话概括,但信息量巨大。
楼昭听着听着,沉默了。
她好像误会他了,听起来,容迟这十年并没有虚度。
当初,慕离来公主府,透露出想招揽容迟进龙虎卫的意图,因为看中了他在沈清生辰宴上发挥的刀法。其实,会那刀法的人是楼昭。但楼昭并没有代为拒绝,而是让他私下与容迟自己沟通。
事后,慕离果然去找了容迟,后者当然婉拒。
直至宛华公主失踪的消息传回京城,慕离得到最新任务,带领一部分龙虎卫精锐,全力搜寻公主的下落。
容迟找到了慕离,接受了他的招揽,参与各种搜寻任务。
一开始,有人说,北国有疑似公主出没的消息,容迟带着一拨人马不远万里前去探查,路上意外救下了被追杀的北国王子,将对方护送回国之后,王子顺利即位。
此后,北国主动与夏朝交好,两国互通往来,关系得到前所未有的进展。
延熹帝龙颜大悦,给容迟升了都尉。
后又有传言,说在南疆见过自称公主的女子,容迟主动请缨前往,阴差阳错之下,助力当地的驻军收复了大片失土,升任三品怀化大将军。
两年后,江南道有面容神似宛华公主的女子出现,容迟带着皇帝的密旨前往,破获了震惊全国的贪腐案。
此后,他升任江南道巡抚,代天子巡视,所到之处,或偶然意外,或奉命行事,屡屡立下奇功。
除了公主一直没能找到,其他样样都办得让延熹帝满意。
此次进京述职,结束后仍要回江南道四处查访。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傍晚,回京的官道上,偶遇了遍寻不到的公主殿下。
权臣之路,可以说十分顺利,犹如天助。
楼昭一时想不明白,便问起熟人的近况。
父皇、母妃、沈宴,慕离,卫信等等。
容迟一一回答。
与她预料的情况都大差不差,楼昭听着听着,便靠在榻上睡着了,一日穿越十年,她消耗了太多能量。
黑暗中,容迟指尖出现一根短匕,悄无声息在掌心轻轻划下。
鲜血奔涌,痛意袭来,亮得惊人的眼眸却眨也不眨。
他今日有些微恙,因为头晕小憩了个把时辰,迷迷糊糊中听到这女子的消息。
一度以为是梦。
不敢深呼吸,唯恐惊醒己身。
直至此刻才确定,不是幻象,也不是梦境,是真的。
这女子,时隔十年,神秘的消失,又神秘的归来。
他将掌心凑近唇边,以舌尖舔舐伤口。腥甜充盈口腔,昏暗的马车内无人察觉,他嘴角异常满足的笑。
她回来了,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