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黎里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身上、脸上、眼皮上。她不敢睁开眼睛。
如果世界总是要回归黑暗,那阳光只不过是它迷惑人的假象。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直这样闭着眼睛,仿佛如此就能将丑陋又虚假的世界隔离在外。
“黎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怎么还没醒呀。”孙老师的声音断断续续在黎里耳边响起,她伸手摸摸黎里额头,又试探性地推了推她。
“老李,你药是不是下得太多了,怎么她这会儿还没醒啊。”
“没有啊,她也就喝了一小碗,怎么会睡这么久。”
“我跟你说不要打她主意不要打她主意吧,她要出什么事儿我该怎么跟她妈交代?!”
“哎呀不至于吧,我感觉她真没喝多少啊,昨晚她还一直动来动去的,害得我以为要弄醒她了,都吓得……”
“唉……”顿了一会儿,孙老师突然带上了哭腔:“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碰上你这么个王八羔子,要不是为了你,我犯得着做这些没良心的事儿嘛,我真是,造孽啊……”
“哎,别别别,老婆,你最好了,你别……”
……
这些悉悉索索、压低声音的对话,黎里已无法用正常的意识去理解了,她看不懂这个世界,但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一部分已经死在了这张床上。
“呕……”黎里突然干呕了出来。她无法再保持闭眼的状态,取而代之的是头痛欲裂,恶心难忍。
“哎哟,我的宝贝儿你终于醒了,昨晚睡得不好么?感冒了还是发烧了?头疼不疼?”孙老师见到黎里突然有了动静,赶紧停止与李德的推搡,跑过来扶起黎里。
黎里没有答话,只是悠悠地睁开眼睛,看着心急如焚、眼带泪花的孙老师,还有那个拿着锅铲笑得老实巴交的李叔叔。
“黎里,醒了啊,叔叔早饭快做好了,快洗漱来吃哈。”
“呕……”黎里控制不住,又呕了几下。
“哎哟这孩子怎么了,定是生病着凉了,是不是你昨晚什么菜没做熟,把我们黎里肠胃吃坏了啊。”
“没有呀,就是我常做的那几样。”
“那怎么可能要吐了?”
“天地良心,我也没给她吃冰的啊!”
……
黎里仰着脑袋看着夫妻俩一唱一和,似极了恩爱夫妻的嗔笑打骂,心里冷笑一声。
她倒是很想真的笑出来给那俩人看看,笑他们成年人的虚假龌龊,然而自己脸上的肌肉却怎么都无法动弹。
在那以后,黎里发现自己失去了假笑的能力。这大概是其他人都说她清高的原因吧。
“我要回去了,我妈妈有药。”黎里爬下床,把自己睡前看的那本书装进了书包。睡裙也不打算换了,反正看着也与平时穿的裙子无太大区别。于是穿上鞋子,拎着书包,就要出门。
夫妻俩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可能没想到这孩子是真的敢自己一个人走,等缓过神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走到门口了。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你好歹让我送你回去啊,不然你妈妈得担心了。”
“不用,我认识路回去,谢谢孙阿姨。”黎里用尽那个时候最大的力气,坚决地挣脱了那对夫妻拉拉扯扯的手,然后跑了出去。
“哎黎里……”
黎里不想再听身后的任何声音,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甩掉那个魔窟所有的声音、气味,以及记忆。
她没有为自己留下一滴眼泪,她只反复地问自己一个问题:昨晚为什么不跑?
7岁的黎里,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但是7岁的黎里,开始懂得憎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