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耷拉着嘴角,委屈道:“子渊,你是知道我的,我对仕途没有那么高的追求,只想找个清闲位子每日快活。听说各地报上来的案子全是疑案重案,刑部忙的脚不沾地不说,我这一去,兄弟丢了,快活没了,不是甚好差事。”
潘春听明白了,梅子渊这两个发小,一个有才华,一个有背景。
有才华的那个,位置让有背景的给抢了。
有背景的提拔了还嫌活不好,还想挽救兄弟情。
潘春开始嗑瓜子,这种天真型官员她在临清没见过,十分稀罕地打量了他一眼,“所以,你是怕修竹从此与你心生嫌隙?”
“正是这个道理!”阳光公子频频点头,“子渊,你说我往后该如何与修竹相处?修竹号称国子监一支笔,多年埋头苦干却不得提拔,我倒好,已经高他两品了。”
潘春抿了口茶,“嗨,这得看他想不想得开了。想得开就处,想不开就不处。你爹要是硬得持久,你俩迟早要完。”
阳光公子一听这话更加郁闷,越发觉得眼前的“梅子渊”有种别样的违和感,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朝堂上暴打陈轩的情景,就像被恶鬼附了身一样。
再一看,往日端方持重的梅子渊,这回脱了鞋,还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阳光公子对他蓦然生出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
潘春却忽然停下了剥瓜子的手。
“你刚才说修竹是国子监什么来着?”她半边身子朝阳光公子歪过去,表情肃然。
“国子监一支笔啊!”
“那你说他会不会写开闸令?”
“他书都能编,行个公文自然不在话下。”
倘若真正的梅子渊在这里,行公文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但在潘春心中,写开闸令是天大的难事。字迹穿不穿帮且另说,重点是她提起笔来第一个字该写什么、落在哪里都不知道,万万不能自己写。
“走!”潘春是一刻也等不得,“你带我找修竹去!!”
“这么急?哎~等等!我还穿着官服呢...”阳光公子一想起自己要穿着这身崭新的六品官袍见宋赟,就有些怯场。
潘春薅着他的袖子站起来就走,“怕什么怕?迟早要见的,你又没杀人放火,怕个屁!”
国子监离茶馆不远,二人一炷香后就站到了大门口。
禀明来意后,一名学正引了二人往里走,“梅大人、戚大人这边请。”
潘春一听,原来这位阳光公子姓戚,估计就是左青说的那位戚公子。
三拐两拐进了里间,引路的小学正对一位气质文雅的玉面书生道:“宋助教,有两位大人拜访。”
书生正埋在一堆公文里,闻言一擡头,刚看清梅子渊的脸,还来不及打招呼,屋里又进来了两个人,抱着一捆考卷一样的东西,倏地扔到书生面前,“宋助教,这是年终各馆的课业,祭酒大人可是点名让你批阅的。莫要拖延!三日内定做完。”
两人放下东西就走,另一人扭头又送他一个会心的笑,“宋助教,祭酒大人可说了,今年的考成你一定能拿到一等!宋助教前途无量啊!”
拿到一等就能提半品,就有可能接替马上致仕的监丞杜清之位。
宋赟疲惫中挤出一丝笑,两眼红丝密布,眼下一片乌黑,“两位博士放心,我一定按时完成。”
只有在目光投向梅子渊后,他的眼里才有一丝变化。
宋赟显然吃了一惊:“子渊你怎么来了?前日我去看你时还未醒,这么快就好了?”
再一看旁边的戚言笙,穿着一身青色六品官服,书生眸子明显颤了一下,嘴角虽然还弯着,眼角却落了下来。
“言笙也来了。”他点了点头,笑得有些牵强,“恭喜啊。”
戚言笙笑笑,略略有些不自然。
潘春则暗暗记在心中,梅子渊的两个发小,一个叫宋修竹,一个叫戚言笙,这就是左青昨日说的那两个发小。
可惜她不懂,大晟的文人通常用字不用名。
宋修竹的大名叫宋赟。
简单说明来意后,宋赟沉默了。
梅子渊的文章能力绝对不在自己之下,他特意前来向自己求教,证明他看得起自己。
宋赟虽然很受用但也知道分寸。
想必这是梅子渊第一次以总督名义向下级发文,必定十分重要,不然也不会向他一个外人求助。
“子渊,我毕竟不懂漕务,这份文书怕是写不到要点。不然这样,你随我去找我老师杜监丞,他做过二十多年漕务官,此类文书必定通晓一二。”
“好好好。”潘春一拍大腿,果然是发小,考虑的就是周到。
宋赟走在前面引路,但“梅子渊”这颗硕大的绷带脑袋太显眼,看在眼里便多了一分心疼,“院里多石子路,你小心些。”
国子监的监丞是个正八品,擡头一看宋赟领着一个穿着正三品官服的人进来,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下。
再一看后面那个小伙青袍上绣了个鹭鸶,怎么也是个六品,杜清整个人僵住。
上官跨五个品级来找他,不是要命就是要魂。
杜清噗通一声跪在地下。
刚要叩头,宋赟一把将他搀起来,“老师,梅大人是来求您帮忙的!”
“杜监丞您快快请起!!”
杜清此时发现,这个脑袋绑得跟粽子一样的人竟然是梅子渊。
“梅大人?您怎么来了?”
杜清与梅子渊有过几面之缘,梅子渊中状元以后,国子监还请他来开过讲坛,两人打过几次照面,算是脸熟。
其实梅子渊对他没什么印象,可杜清对这位青年才俊记忆犹新。
但在潘春眼里,只要是在一个地方当官的,都是熟人。
于是她连忙上前握住杜清的手,装作熟络的样子,“哎呀杜监丞,救兄弟一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