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前段时日,蜀山掌门观天象,发现东边魔气冲天,大惊之下,召集弟子前去打探,道臻的师傅趁机向掌门举荐留守锁妖塔的道臻,十年来,道臻虽未踏出蜀山半步,但是修行剑术却丝毫未被放下,天资聪颖的他经此教训更是发奋,就算在高级弟子当中也属佼佼,一套蜀山剑法舞下,身姿娴熟,剑尖精准,分毫不差,令在场的长老连同掌门赞不绝口,念及他当年实属爱弟心切,也无大恶之举,即刻便决定将他编入东行的弟子中,给予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自从几年前从慕容紫英口中得知道闰与妻儿一同去往居巢国隐居,道臻就心生惦念,如今重获自由,他最先想到的便是去见弟弟一面,毕竟是自己世上最后的血亲,哪怕是远远看上一眼,只要见他幸福足矣。
于是,东行后第二天夜里,道臻便瞒着同行的师兄弟,悄悄御剑到了巢湖之上,正要进入居巢国时,变故发生了,本来应该熟睡的十名蜀山弟子竟然齐齐出现在他身后,不顾一脸惊愕的道臻,抽出宝剑,吟起避水诀,冲入水中。
最令道臻惊讶的是,随行而来的师兄弟,个个装备齐全正气,头脑聪明的他怎会看不出来,那些人……绝不是临时尾随自己前来,必是事先就准备好的。
越往深处潜,心中的温度便一分分散去,湖水被鲜红的血液所浸染,奋力厮杀如强盗匪寇一般凶恶的,竟是穿着和自己同样道服的蜀山弟子,从那些流窜逃命的小型妖物中,道臻感受不到半分的戾气,只有沉重的恐惧在四处蔓延。
来不及听完道臻的叙述,慕容紫英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声问道:“你是说居巢国被蜀山弟子清灭了!?”
道臻摇摇头,“你莫急,居巢国自身应该是有非常厉害的结界所护,此次前来的虽有几名高级弟子,但是都不得其所,那天所屠戮的大概只是夜间外出觅食的妖物吧……”
暗自松了一口气,慕容紫英低着头,不言不语,明知这一切并不是道臻的错,可还是难免心生些许怨言。
居巢国,是妖与人和平共处,最后的净土,为何连这最后的平静都要打破?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用力在脸上狠狠抹了一下,道臻的神情有些狼狈,“我曾经认为世上妖物皆凶残该杀,可是……”
从不离手的宝剑连同剑鞘插入地面,道臻叹了叹气,“那天我御剑于巢湖之上,并未直接进去,其实我是犹豫这样冒失的闯入是否会有不妥,也正是此番犹豫,才让我得以发现,我平日里根本看不到的一幕——
记得当时月明云稀,立于水上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妖物竟是在捕食湖中鱼虾,不仅如此,许多偕同子女一起游闹在湖水中的妖物,毫无半分戾气血腥,其乐融融的景象让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怀疑,那时再想起道闰与我说过的话,似乎开始有些体会,后来……亲眼看见同门仿佛恶鬼一般肆意戮杀,就连年幼不知世事的孩童都不放过,我突然想,妖为生存为本性杀人,人呢?仅仅是为偏见就大开杀戒,那么究竟谁更可怕一些……”
道臻一席发自内心的思索勾起了慕容紫英心底的共鸣,当初幻瞑界,又有多少无辜的妖为保家园,死于琼华剑下。
生出的几分埋怨也因此烟消云散,慕容紫英擡起头,望向尚在暗自纠结的道臻,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想了想,拍拍他的肩膀,道:“但是你就此离开师门,还是有些冲动啊。”
自嘲一笑,“我若不离开,下一次,恐怕就是我与道闰手足相残了。”
紫英皱眉,“何出此言?”
“我不忍继续袖手旁观,上前劝阻,却被师兄厉声责骂。”道臻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回忆的过程并不愉悦,“他说这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掌门亲自部署安排的,道闰与妖女私通,对于蜀山来说是何等耻辱,他料到我思弟心切,才交代师兄密切注意我的行踪,为的就是有机会除掉妖女以及为蜀山清理门户……就连师父他老人家都……”
慕容紫英眉心蹙紧,蜀山素来以斩妖除魔为己任,态度之强硬比起琼华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听来,何止是强硬,根本是有些是非不分,不择手段。
感情上虽然无法接受,但是一贯理性的思考方式还是中肯的提点道,“这一切会不会有误会,你曾提过你师父非常疼爱你们兄弟,不会如此决断的。”
经过一番诉说,道臻的情绪显然也平复不少,他深深吸气,重重吐出,“我最后决定离开,并不完全是怪责掌门或者师父的做法,就内心来说,我也不相信师父他会枉顾我兄弟性命,我不过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道臻,十年驻守锁妖塔,醉心练剑修道,心中对妖的仇恨不知不觉间已消退无踪,当我再次踏入尘世,却发现,一颗静如止水的心根本不适合蜀山弟子,他们需要时刻对对妖魔的抱有满腔仇视,这样才能毫不犹豫的挥下手中剑——现在的我,已经做不到了……”
“我曾经和你一样,认为斩妖除魔是我修道之人与不容辞的责任,可是,我遇到了一些人,他们让我改变了这个想法。”慕容紫英眼神迷离,一边忆想着过去的种种,“人各有志,道臻,倘若你发觉自己真实的心意,就要选择正确的路,否则,当真有一天,同室操戈,同门拔剑相向,就追悔莫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