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羽身体瞬间僵硬,却又无法转头回视,想缓缓抽身,那人却失了骨头一般贴附,竟是无法摆脱。正无可奈何之际,秦早探身出来,将那人一把掀开。那人嘤咛一声,倒竖柳眉怒道:“我自攀谈,又与你有何相干!”同桌之人闻言窃笑,起哄道:“秦早何时变得如此不长眼色,怎能去坏乐游的好事!”
姬羽松了口气,此时才得以打量右手边的人。那韶龄女子虽然满面怒容,却仍不失一身娇弱媚态,惹人垂怜。这一干男女,容貌皆是极尽秾丽殊艳。秦早相貌已是清俊拔俗,置于其中便略显平平。只是他骨子里一种淡然风神,却使他卓然难掩。
“这是我在龙华山结交的新友,刚刚化形,志向却极是高远。他择的是天狐道,孤苦高洁之途,与你媚狐道修习法门相差甚远。他为人又最是端方刻板。即便乐游你赚了他去,又有什么趣味?”
乐游推开秦早笑嘻嘻贴近的脸,嗔道:“天狐道又如何,大好年华理应行乐,为何偏要苦行糟蹋。若是取媚狐道一途,二十年之功,胜于你苦修百年。”她斜睨姬羽,“你哪里知道,古板之人,虽不知情识趣,却别具滋味。待我拉他弃了那毁人青春的天狐道,也解了我的心痒……”话音未落,又欺身而来。
秦早慌忙提起姬羽,让他与自己换了座位。错身之时,姬羽听他小声嘟囔:“果然是个招人的麻烦,连累我只好以身饲虎。”
姬羽窘迫坐定,旁边的雪尖儿双手执了一杯酒递了过来。姬羽小心接过,轻声致谢。利落泼辣的少女突然间变得仪态端庄,抿嘴而笑,竭力遮住一左一右两颗虎牙。
那边秦早附在乐游耳边,不知嘀咕着什么,一双眼滴溜溜在姬羽脸上打转。乐游初时很是不耐,听了两句后,显然吃了一惊,目光再投向姬羽之时,眼中的热烈就淡了下去,竟然流露出惋惜悲悯。姬羽虽然心中有些疑惑,却也不想深究秦早到底说了什么,只要能让他从那种尴尬境地中脱身就好。
秦早大功告成,直起身来,洋洋自得地指着姬羽:“这是龙华山的姬二。”只这一句话,便当作了引见介绍,姬羽只好起身拱手。一众狐貍听说他修习的是天狐道,脸上表情就微妙起来,但总还是笑嘻嘻亲切相待。
秦早人缘极好,又最是活络善谈,因此不断有人与他取笑打趣。精致酒菜齐备,又是亲族好友相见,自然而然地就有人吆五喝六掷起骰子,夹带着双手纷飞猜起拳来,气氛由是更加热闹欢腾。秦早忙得不亦乐乎,姬羽在他不断挥舞的长袖之下,倒是偷得片刻安稳清闲。
他端起玉杯,呷了一小口。清亮的酒水,入口时醇厚柔润,顷刻之间便发散出暖意充盈肺腑。酒味颇似杏花酒,却又掺杂几分梨花甜香。姬羽好奇起来,这碎琼玉沫酒,到底是选用何种材料,如何调制而成?
他正苦思无解,周遭的喧闹竟瞬间消失。分明已露出几分醉态的人也纷纷收敛心神,规规矩矩坐下。秦早欢喜地叫道:“沾衣姐,快把景玉抱来我们瞧瞧!”
姬羽擡起头来,只见一个华服少妇款款而来,明艳姿容光耀于室。她眉目间确实与秦早有着三分相似,举手投足间却是人界女子万难企及的冶艳风情。秦早起身,接下她怀中的红色襁褓。这边已有人腾出座位,雪尖儿扶着她坐在自己身旁。
刚刚满月的景玉犹自沉睡,小小嘴唇不断蠕动,头顶覆着柔软漆黑的胎发。秦早架势十足的左右摇晃,见景玉贪睡,深觉无趣,便伸出一根手指,轻戳孩子脸颊。几下之下,景玉终于扭动颈部,高声啼哭起来。
“长大后必然是个昂藏男子,连哭声都这般万钧气势……”秦早慌忙想将孩子脱手,无奈距离罗沾衣太远,便随手放在了姬羽怀中。景玉手脚不断蹬动,姬羽却只能僵直手臂听之任之。好在雪尖儿及时解围,狠狠剜了秦早一眼后,将景玉轻巧抱起。
罗沾衣骂道:“他哭闹起来,谁也没奈何,你却偏偏去逗引他。这样的多动手脚,也不怕我拆了你的皮!”明明带着三分薄怒,她眼波转折处却掩着盈盈笑意。
秦早堆起笑来:“他不睁开眼睛,我怎知他到底承得几分沾衣姐的绝代芳华,还是不幸,长得像刘展那个粗野草莽。”
罗沾衣啐了他一口:“景玉自然是像我……你也不要在这里满嘴混话,几年里修为平平,”她眼光仿佛无意中掠过姬羽,压低声音缓慢道:“麻烦倒是越惹越大……”
“还有”,她正色道:“对你姐夫要尊重些,要是再让我听到你言语上拿他挖苦玩笑,我自有法子整治你!”
以秦早的油滑性情,姬羽以为他定然满口答应,谁知他沉默半响,一反常态坚决道:“别说粗通文墨,普天下的大字他恐怕只是识得刘、展两个而已。又是一副贪杯好色的嘴脸。身形还算挺拔,即便是恭维相貌也只是一般。上下里外全无可取之处,你又看中了他哪一点?”
罗沾衣失笑:“他哪有你形容的那般不堪。两年前,三王陵被毁,我蒙他相救暂且不提,单说他明知我身份却仍倾心相待,无丝毫疑惧,只这一分情谊,我又如何报偿?人生不过百年,我便陪他这一世。况且又有哪个男子不贪恋杯中物,不在心中造着那巫山梦。在我眼皮之下,佳酿美酒任他取用,但香艳绮梦,他却只能想想而已,绝无胆子一试!沾衣姐已然情愿,你又何必耿耿。”
秦早心中泄气,表面上却是置若罔闻,伸手于桌下提起一个大竹篮,内里装满涂得鲜红的鸡蛋。“这是小舅舅给景玉的见面礼!”众狐也借机一一拿出备好的礼品。姬羽曾问起,不知他们会相赠何等珍奇之物,诸种奇想猜测被秦早很没情趣的一语戳破:“罗沾衣甘心做一个相夫教子的普通妇人,早已言明只收人间小儿所用所需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