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滚起了春雷,大块的阴云霎时遮蔽了天空。官道上的行人脚步匆忙起来,如果不赶在大雨落下之前入城,必定会被淋个精透。
“竟然忘了,她近些年一直住在宣城……”秦早突然停下脚步,晦暗天色下,他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真是晦气。”
秦早转着漆黑的眼珠瞥向姬羽:“我曾立过誓的,只要她在便绝不会踏入这里半步。”
看他一副苦恼万分的模样,姬羽心下觉得好笑。不知是秦早的哪个对头住在这里,他又留了什么把柄在人家手上。眼见秦早恨恨的却又不敢越雷池半步,想是存着几分惧意,在那人手上吃过苦头的。
“那便只好就此别过了。”姬羽口气淡淡地,拱了拱手,转身欲行。
秦早瞪大了眼:“你这人确是薄情,我伴你一路,如今分别不仅听不到到一个谢字,也看不到半分不舍,你撇开手倒是干脆!”
姬羽道:“我第一次见你,替你去赴了有去无回的长夜饮,第二次见你又被诓骗至赵王府中做了内应。你一路兴高采烈,我猜想你是心中定在盘算什么,再结伴而行,保不准又有麻烦找上门来。”
秦早反驳道:“你拿着那镜子,麻烦自会找来。再加上你性子张扬,这才一路风波不断。怎么反倒埋怨起我来?”
秦早痛心疾首,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和委屈,姬羽却不理会,大步向城门方向走去。
秦早突然唤他名字,姬羽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风起中,那狐貍衣衫浮动,于晦暗天色下整个人竟像是水墨细细点染而成,不沾纤尘的清透。只见秦早嘴边现出一丝笑意,沉声道:“听我一言,不如绕过这宣城……”
眼神晶亮,偏又藏着些试探——
见了秦早这个样子,姬羽心中明了,现在与他分开也是为时已晚,自己怕是已经落入他的算计之中。
若是如此,秦早此时又为何突然出言阻止?激将之法,抑或忆起自己的好处,良心发现?
与这狐貍没个计较,若是认真起来倒是显得可笑。
他若是言行如一,重情守信,那便不是秦早了。
“孤照山终年积雪,一年之内只有七八两月可以上山。经宣城北上是捷径,我在路上几番耽搁,如今再也拖延不得。即便你如今告诉我这城中妖魔横行,万分凶险——”
姬羽故意顿了顿,瞥见秦早眼睛骨碌碌又是一转,这才慢条斯理道:“我也绝不会舍近求远。”
天色越发暗沉,大雨将至,姬羽便不再多言,快步而去。
虽然明知秦早为妖狐,性子最是嚣张狡黠,但毕竟相处日久,又言谈无拘,姬羽走出不远,终是忍不住回头叮嘱:“今日别后,你遇事收敛一些是正经,奇人异士多是隐于风尘,你若是如从前那样任性妄为,小心落在他人手里,剥下你一身好皮毛。”
秦早愣了愣,不知他是真的担忧,还是拿自己说笑,看着姬羽背影咬牙笑道道:“天生死脑筋,空生得一副机灵相貌。我明明已经那般暗示……”
他本来有些心虚,但自己已经劝阻过,是那姬羽一意孤行。
若是——
若是遇到什么,这便怪不得他了,如此一想,心中仅有的半分内疚也霎时消失个干干净净。
姬羽身上盘缠本已所剩无几,幸而身在京城之时接到姬鳞书信,说已派家人送了些银子到姬家在宣城的旧识卓半城的府上,要他路过时自取。
因此,姬羽本打算进城后先捡一间茶楼歇脚,一来吃盏热茶避过这场大雨,二来也好打听卓府所在。
谁知他刚刚踏入城门,就有一个怀抱着一把油纸伞的青衣小鬟迎了上来。
“可是姬二公子?”那小鬟正当豆蔻之龄,仰起一张小巧团脸,稚气未脱。
姬羽道:“正是。”
小鬟喜道:“主人说无论是谁接到了二公子,都大大有赏。二公子偏巧今日到了,与青鳍当真有缘!”
宣城之中只有一人知他前来,姬羽因是问道:“你家主人可是姓卓?”
小鬟点了点头:“正是卓半城卓大官人。”
姬羽笑道:“只听说卓大官人最喜食鱼,数十家仆皆以‘鱼’字入名,更烹制一手好鱼羹。却不知他原来还会推算,料定了我今日会入城?”
青鳍瞪着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撇了撇嘴:“他哪里会什么推算。只是自从接到姬大公子书信后,便命我们轮换着到城门来等候公子。本是一个笨法子罢了,却没什么稀奇。”
她又从腰带中拿出一封手书:“主人说二公子玲珑心肝,多思多虑,只怕看了这封信后才能信服。”
这丫头说话直白,姬羽被她说中心事,一时有些讪讪的,只好干咳一声接过信来。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字里行间正如姬鳞惯常行事,除了冷淡还是冷淡。即便是他有事相求于卓半城,却也看不见半句热络客套言语。
确是姬鳞笔迹。
青鳍忍着笑意指向不远处停着的马车:“二公子如今能放心与青鳍同去了吧?”
姬羽有些疲累,便于车厢摇晃之中打了个盹儿。
他却是被雨声惊醒的,蓄了半日的雨水此时倾泻而下,瓢泼一般打在车棚之上。伸手掀开车帘,触目尽是荒凉,这才发现他们早已离了市镇,正行于荒野。身着雨笠蓑衣的车夫对大雨似无所觉,仍一板一眼地驾着车。
姬羽回身问道:“我们不去城西卓家老宅,这又是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