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羽扶着荆宝走在前面,钟离野则讪讪地跟在二人身后。
荆宝皱着眉,想是脚踝痛楚难当,却拒绝要钟离野背她下山。
行至半路,她突然开口问道:“姬大哥刚刚说,那青竹蛇毒性不强……”
姬羽以为她心有余悸,便宽慰道:“毒血除尽,伤口又敷上了药粉,已无大碍。”
半响,荆宝又闷声道:“既是毒性较弱,即便有人吸出毒血,自然也不会有事了?”
原来,是在问他。
姬羽回头看了看,少年脚步轻捷如豹,一双眼眨正也不眨地盯着他们二人。不禁笑道:“你看他哪里像是有事的样子。”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山下,已是日暮时分。
姬羽不禁转头看向牛拽湫所在的东南方向。
那边浓雾翻涌,竟像是有只巨鼎正在烹水,腾起的无尽的烟气。
“荆宝,到牛拽湫哪条路近些?”
他此言一出,荆宝瞬间变了脸色。
“那里去不得。”情急之下,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荆宝定了定心神又道:“今年湫边的雾气大得很,你只要吸进一口——”她看着姬羽,语气极为笃定:“便再也走不出了。”
“郎中,你为何要去那里?”钟离野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一手攀在姬羽肩上。
姬羽含糊其辞,却又发自肺腑道:“在下生平最好奇人奇景,只要遇到,便要上前看个究竟。如若不然,定是寝食难安。”
钟离野笑道:“这样说来,牛拽湫倒是对了你的胃口,真是占了个‘奇’字。这个大湫,竟是十年前凭空出现的。你可知它缘何叫这个名字?”
姬羽淡淡道:“还请小兄弟赐教。”
“这里的人一觉醒来,发现山脚下一夜之间陷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而家家户户的耕牛却都精疲力竭,无法站立。就好似——有人趁夜赶着这些牛,将这个大湫自远处运来的一般。久而久之,牛拽湫的名头就叫开了。”钟离野敛起了一脸笑容低语道:“当真可笑。”
但只是一瞬间,他又喜笑颜开,好似天大的好运气落在了头上,目光闪动看着姬羽道:“只是你这样好奇,却不是好事。”
他话中似有深意,姬羽还未追问,荆宝却开了口:“姬大哥不要听他胡说。”她狠狠瞪了钟离野一眼,又道:“你若信我,就不要再起什么去牛拽湫的念头,找个地方落脚要紧。”
她犹豫了一下,道:“不如就到我家去,前院的厢房却还空着。”
姬羽几乎是被荆宝拖着向村中走去。
牛拽湫在众山合围之中,较平原市镇天黑得更早一些。太阳早就沉了下去,只余一点残血似的云霞留挂西边的山巅之上。
暮色浓重,路上少见行人,偌大的一个村落竟十分静寂,只是四下里偶尔传出几声狗吠。
却也遇见过几个村民,大都远远站着,却不靠近。
渐渐地,姬羽觉出些古怪。
那些人并没有好奇地打量他这个外乡客,冰冷揣度的目光反而直直投到荆宝身上。
荆宝对此似乎一无所觉,紧跟在她身后的钟离野也仍是一脸悠然,口中的小调越发地难以入耳。
这里的房屋多为木石建筑的简单院落,却也有几座颇有规制的几进大宅,想是村里的权势富贵人家。
荆宝如今便停在其中一座宅院之前。
她并未立刻叩门,踌躇片刻后,才缓缓走上石阶。
兽首门环只是扣动了一下,那漆黑大门便被猛地拉开。
荆宝显然吃了一吓,不觉向后退了一步。
一个半老妇人探出头来,一把抓住荆宝手腕:“小祖宗,你这是去哪了?”
她不等荆宝回答又嚷道:“你可知家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我看你是存心想害死奶娘不是?明知夫人要我看住你,却又这般背着人偷跑出去!”
荆宝自她手中挣出,回头勉强笑道:“姬大哥,这便是我家了。”
姬羽点了点头,正要随她进门,一直被荆宝无视的钟离野却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王妈——”他拖长声音叫得很是亲热,“今天又烧了什么好菜?”
王妈撇了撇嘴:“这几日只能是素斋,哪日你真要离了这里,我定会炮制些荤食与你送行!”
姬羽冷眼旁观,她言语中对这钟离野十分不屑,一个下人尚且如此,荆家对他的态度可想而知。
谁知钟离野却不甚在意,大笑道:“还是王妈待我最好。”随即大摇大摆向前厅踱去。
王妈一时瞠目结舌,待缓过神,又回身将姬羽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向着荆宝埋怨道:“如今这个时候,你却还有心带不相干的人到家中来……”
姬羽心中觉得好笑,想他自诩风度言谈卓然出众,即便衣衫褴褛,也会有人巨眼识之。不料今日竟受此冷遇。
这反倒激起他一股少年心性,若不是急于成行,定要在这里盘桓三五日。
荆宝突然冷冷道:“别说姬大哥曾助我脱险,即便是个陌生旅人借宿,也不需受你冷言冷语。”
说罢不再理那王妈,引着姬羽向眼前的厅堂走去。
不知何故,越接近那厅堂,荆宝脸色越是苍白,神色恍惚,竟像置身梦里。
直到室内流泻的灯光洒在她的身上,她才好像猛然惊醒。长吁一口气后,毅然走了进去,
紫檀木桌旁已有三人相候。
主位上是一个瘦长脸微须,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虽是一袭布衫,却自有威仪,应是荆宝之父荆雁卿。观他容止,并不像久居这等穷僻山野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