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野凫水上岸时,牛拽湫四周终年不散的毒障已经消失无踪。
湫边三三两两站立着惊惧不安的村民,见他走近,迅速的散开退去。
只有荆雁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走到他面前,钟离野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他颤抖着嘴唇,从喉咙中滚出几个字:“我父亲……究竟……”
荆雁卿知道钟离野要问的是什么,他早料到终有一日少年会站在自己面前,提出这个问题。
他艰难开口,才发现说出真相并没有设想的那样困难。
“那只赤螭落入水中后,我以为大功告成,再无后患。谁知那几个雍王亲侍竟突然出手,将你父亲刺死在寿春川边。他们坏他尸身,让世人以为你父亲死于赤螭之手,也省得钟离家再行追究……
我早该料到,雍王不会让知晓屠杀太子五爪龙一事的人活在世上……可笑那时,我与你父亲两个还想着助他登基后可以封侯拜相……”
他解开衣衫,露出心口上近三寸长的一道伤痕。
“有人在我身上刺了一剑,快马将我带出百里,抛在一座小山神庙中。他们以为书生文弱,一剑穿胸必死无疑,却没料到那一剑却偏了些……”
钟离野眼前一阵发黑,隐约听见荆雁卿还在说什么飞鸟尽,良弓藏,渐渐地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荆真咦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食盒。
“你这便要走了么?父亲说要你多住些日子的。”
钟离野干笑了两声,搜肚刮肠才想起一个借口。
“我贩来的十几匹马寄养在蓟北西山县一户农家,说好过了初八就去取。今天已是初十了,若我再不赶去,他们定会拉到集市贱价卖了。”
荆真想了想道:“我去问问父亲,要他准我和你一起走。”
钟离野惊出一身冷汗:“荆真,你一直被关着,有些事情定不知晓……”
荆真皱眉道:“什么事?”
钟离野支吾道:“我来到牛拽湫,只以为荆宝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哪里知道原来是你……”
荆真急道:“那又怎样?”
钟离野苦着脸道:“实话说与你,我的心里,唯有一个荆宝。”
荆真后退一步,满脸惊讶之色:“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在家中呆得久了,如今也不用再躲躲藏藏,听你说要去蓟北,也想出去见见世面罢了。
她作出嫌恶的样子:“原来你存了这样的心思,我还是不要和你同去妥当些。”
钟离野一时呆若木鸡。
荆真转身向门外走去,竟像多一刻也不愿留在这里。
跨过门槛时,她突然回头道:“你离开之前难道不去见一见荆宝?”见钟离野不答,她又道:“哦,我想起来了。姬大哥来向她辞行,她现在怕也没有空闲理你。”
那些事情只是昨天发生的,现在想来竟是恍如梦境。
要真的只是一场黑甜的梦,那岂不是他的运气?
他的恨撑满了弓弦,射出后才发现矢的凭空消失,无迹可寻。
不期而遇的真相,面目狰狞而令人难堪。一些模糊的希望和心事,也因此被碾得细碎如同齑粉。
本打算一鼓作气,大步离开荆家的。
谁知两脚鬼使神差,反倒拖着他向深院而去。
不仅如此,还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奔跑起来。
当他气喘如牛站在院外,正听见姬羽对荆宝轻道保重。
见他出现,姬羽便含笑走到他面前:“我料定你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定会赶到。”
钟离野道:“你若有一块‘铁口直断’的幌子,便可以出门为人看相算命了,定比做游方郎中赚的多些。”
姬羽笑得越发地开心:“你可知游方郎中最妙之处,便是可以游历四方。见识了天地广大,心胸自会开阔。岁月既久,淤塞心中的前尘旧事说不定也会涤洗个透彻。你要我丢了这等好处,去妄断祸福、徒增他人烦恼,我定是不肯的。”
他这番话分明意有所指,钟离野怎不明白,心中激荡,但口中仍是冷冷道:“真是莫名其妙。”
姬羽也不多言,微一颔首,便转身离去。
刚刚还巴望姬羽快些离开,等到他真的走了,钟离野却局促起来。
荆宝受了伤的手臂垂在身侧,一步步缓缓向他走来,倒是少见的娴静姿态。
不等她走近,钟离野便开口道:“荆宝,我要走了。”
荆宝冷哼一声道:“我却还有一些话没有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