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中,双眼异常涩痛,不可视物。
但耳边的阵阵悲鸣却让她明白,周围是何种炼狱图景。
有人在陵寝前点燃了湿木,烟气流水般灌入,当她从中嗅出豹眠木的味道时,一切便已太迟了。修行尚浅的小狐瞬即现出原型来,她即便还能支撑片刻,也是手脚渐软,瘫倒在地。
浸透了油料的松木被扔了进来,烈焰熊熊燃起,动弹不得的狐貍发出凄厉鸣叫,一阵阵灼烧皮肉的焦臭味道蔓延开来。
陵寝后方备有一条密道,罗沾衣呼喊着,让尚能动弹的跟在她身后。但三王陵百余条狐貍中,有气力随她奔逃而出的尚不足半。
刚刚看见天光和陵后参天的松柏,还不得喘息,便见数十只咋狐犬狂吠着四面合围过来。饶是罗沾衣此时也是心寒胆战,狐貍们惊恐之下,被冲得七零八落,四散逃命。
前面丛生荆棘之处似是一条生路,罗沾衣顾不得那许多,箭一般钻入其中。枝条上坚硬的利刺拉扯着她的皮毛,刺入她脚爪身体。身后尽是凶悍的撕咬声和垂死的狐鸣,罗沾衣咬紧牙,却不回头。
即将钻出荆棘丛之时,她忽觉一阵钻心的疼痛。却是一只咋狐犬循迹而来,一口咬住了她的后腿。
那咋狐犬嘴边还残留着些狐毛和血迹,利齿几乎扎进骨中,将她向后拖去。
危急之时,罗沾衣气力耗尽,突然放松了身体,再不挣扎,正如死了一般。咋狐犬见她如此,便松了口,转而咬向她的咽喉。只这一瞬的功夫,罗沾衣翻身而起,纵身飞奔而去。
当攀上了与三王陵相对的寒鸦岭,才远远地甩开了咋狐犬。罗沾衣的后腿尚自滴着血,每一触地,便是一阵锐痛。她缓缓转过身,遥望三王陵,眼见着族人栖身数百年的古老陵寝訇然垮塌。
陵室前腾起漫天的烟尘,一个男子安坐马上,雪白的衣衫却好似不染半点尘泥。
有人将一只死狐送入他的手中,男子俯身自靴中抽出一把短刀。刀锋刺入狐貍胸口,鲜红的狐血便淋漓而下,他手持细颈瓷瓶接取。不多时,男子将狐尸随手抛开,将瓷瓶收入怀中。
他打马回转,十余骑紧随其后飞驰而去。但数十黑衣仆从却牵着咋狐犬留了下来,他们山中兜转,似要将三王陵的狐貍赶尽杀绝。
那白衣男子侧脸轮廓极是分明,面相却显得薄情。
罗沾衣认得此人,他便是那被流放至古平郡的赵王申屠竞。冷冷看他身影消失在密林中,罗沾衣心中起誓,今日血债,定要他清偿。
但此时却不可在此久留,她又看了一眼已成废墟的三王陵,便跛着脚翻越山岭而去。
——
祸端实则起于那几只邻郡的斑狐前来投靠之时。
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居住的山岭被辟为景家的猎场,夏秋两季猎角声四起,年纪稚幼或者是老迈的已有多个做了箭下之鬼,被剥下了皮毛。他们乞望罗沾衣收留,涕泪俱下,很是哀恳。
谁知那凄凉的叙述却只是一派胡言。
几只斑狐占了远离古平官道上的一间废弃客栈,往来商旅前来投店的,被劫去财物不算,更丢了性命。原本这勾当神不知鬼不觉,却因一个年轻后生泄了底。那人生得俊俏些,因此被暂且留下取乐。他心思倒是机敏,觑机在酒水中做了手脚,趁斑狐们酩酊大醉之时,才逃了出来。
他仓皇奔逃,在半途拦下了一辆驿车,支撑着来到古平郡守府门前便一头栽倒。这件事却不知如何传到了赵王耳中,他命一干官员不得插手,却亲率王府人马前往围剿。
斑狐逃到三王陵,赵王寻迹追赶,三王陵狐族因此惨遭灭顶之灾。
罗沾衣心中也是悔恨自责,为何轻易便听信了那些斑狐的巧言。
三王陵这一支狐族原是以罗沾衣的姨娘秦氏为首,但自她突然消失后,大小事务却便落在了罗沾衣身上。她极善言笑,很有些人望,更兼修行小有所成,只将一干族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但也因年纪尚轻,只是深山中修炼,少有人世练达,却无洞察世事人心的本事。这才一朝被斑狐蒙蔽,引来大祸。
罗沾衣想起族人惨死之状,心中不免哀恸,腿上伤口又深,舔了舔却也无法止血。她眼前一阵发黑,从斜坡上翻滚而下,躺倒在一块山石旁边。
勉强睁开了眼,挣扎着幻化为人形,伸手薅下臂长所及的巴掌宽的草叶胡乱地按在伤口之上。本想走得再远些以保周全,无奈吸入了太多豹眠木烟气,她四肢酸软,脑中一片昏沉,只能气息奄奄地侧卧于地。
随着日光渐敛,山中寒气弥散成势。罗沾衣双手抱住臂膀,却仍是无法抵御从土石中泛上的寒意。她面颊贴地,忽然听到隐约的车马之声。这是寒鸦岭下的山路,出了古平一路向北的。按她此时情状,只能央求来人带她一同北行,才可离开这块险地。主意既定,她便又将身体向路中挪了挪。
片刻后,杂沓的马蹄声渐响。一骑在她面前突停,马蹄溅起的泥土落在她的面颊之上。她平素最是整洁,但逃生之时也顾忌不了那样多,只能暗暗皱眉忍耐。
那人勒住马,高声叫道:“大哥,有人昏死在这里!”
少年人的青涩透亮的嗓音很快就又在她耳边响起:“腿上受了伤,莫不是遇见了山贼!”
“平日里不读书,遇事更是连脑子也不动,”另一人跳下马,缓步走近,“一个大姑娘入了贼窝,怕是骨头也不剩了……”男子的声音低沉,说话时尾音拖得长,很有些轻佻。
少年似是被一把掀开,口中却不服气地嘟囔——书上难道写明了背运落到绿林强盗手中的会有怎样下场?著书立说的圣人们见识也未免太过广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