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挚原本以为许榭搬了家,但至少还在这个城市里,自己只要在三中等着,迟早能等到他。
他短暂地安下心,甚至开始设想如果许榭回来自己要怎么质问他——是先问他那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还是要问他为什么拉黑自己,或者问莫名其妙的不告而别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些问题在他脑中心中车轱辘似的连番转,转了太久,他就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忽然失去了兴趣,所以如果许榭回来,自己大概率不会再问这些,而是跑过去给他一个清浅的吻或是一个轻柔的拥抱。
可是后来,林与风和周勒晟动用了所有关系,也没有在这个城市里再找到任何有关许榭的消息。再后来,他们查到许榭跟谢雯去了机场,飞去了另一个繁华靠海的城市,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方挚收到消息的这天,正好是秋分。他坐在铺满金光的座位上,盯着手机屏幕上短短的几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许榭消失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整个高三年级,成为了师生们闲暇时的谈资。许多人化身无名侦探,针对这场无缘无故的消失离开提出了自己猜测。
这些言论无孔不入,哪怕方挚刻意的不去听,用学习试卷把那些孔缝填得严严实实,也架不住有人非要凑上来找存在感。
江岸就是其中的大头。
这个傻子心细的时候能暖人心,心不那么细的时候就直把人往死里逼。他知道方挚跟许榭关系好,认定方挚一定知道许榭消失的隐情,所以时不时就带着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猜测到方挚这里鉴定真假。
“有人说许大佬家里出事儿,也有人说是他学习好被别的学校挖走了。”江岸把自己听说的一一细数给方挚听,然后期待地看着他,问他哪一个才是真的。
方挚想讽刺地笑一笑,说我怎么知道,但嘴角只挑起了一点点,就无力地再次落下。
其实前后联系一下,也能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儿。
林与风也说,他们的那个情侣戒指被看到了。
“他妈掌控欲那么强,小榭又把你藏了那么久,一朝被揭露,肯定会做点发疯的事情的。”林与风顿了顿,才慢慢接上后半句,“而且你也得明白,你们俩这个事情……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方挚怎么会不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才更加难以接受,许榭离开的理由,是因为自己。
后面江岸再说些什么,方挚都已经听不清了。他只是忽然回想到复赛结束的那个下午,许榭想牵他手的时候却被他躲开。
一触即分的温度,却是他再也碰不到的了。
有关许榭的传言最后终结在了复赛成绩出来。
方挚的预想没有错,自己拿了省一等奖,有资格参加自主招生,不出意外的话能顺利拿到Z大的降分优惠。
校方特别高兴。近几年,各大重点高校崛起,三中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虽然有意竞争,但一是生源问题,二是师资问题,想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非常难,而这时候,方挚的这个一等奖无疑是校方最有力的指明针。
三中为此专门在大礼堂开了一个表彰大会。方挚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站到了许榭曾经站过的位置上,面对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嘴里念着之前准备好的稿子,他的脑子里却在一遍遍回想之前拍宣传照时,他跟许榭在大礼堂里被拍下的那张“结婚照”。
大会结束之后,老憨找他进行了一次长谈。
有眼睛看的人都能看出来,自从许榭消失之后,方挚的状态就很不对劲。好不容易会笑会闹的人好像一下子被抽走了那些热烈鲜活的少年气,重新变为了那副冷冰冰生人勿进的模样。
老憨看着面前耷拉着肩膀沉默不语的少年,头顶的发旋似乎都在拒绝别人靠近,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之前那个在办公室外,一言不发眺望远方,好像藏着很多很多心事的小孩儿。
跟这些人待的久了,老憨总是会有一种自己已经很老了的错觉。他理解不了这个年纪的人在想些什么,也忘了自己在这个年纪是否也是如此固执莫名,就跟方挚一样,无论自己怎么劝,怎么告诉他他的成绩完全足够考上更高一层的学府,面前的少年还是垂着脑袋,低声说自己只想考Z大。
老憨叹了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相对沉默片刻,老憨把手里的茶杯放到桌上,在磕碰出的“咚”声中开口:“小挚啊,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你现在才多大?我欣赏你的执着,但执着过了头变成执拗,并不是一件好事。你未来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被回忆裹挟着生活,裹挟着做出决定,到你未来的某一刻你要是突然后悔了呢?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你再想想吧。”
这之后,方挚就被老憨挥挥手请出了办公室。
老憨的意思他明白,无非就是想让他忘记和许榭一起考Z大的约定,心无旁骛,毫无干扰的自己好好考虑。
可是……约定的一方已经变成了未知数,如果连另一方也要放弃,那他们,还有再相遇的可能吗?
那天之后,方挚就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投进了竞赛和学习里。他用这种方法麻痹自己,只要不去想不去看,不去回忆不去回想,那种窒闷的难受就不会找上他。
他重新变回了沉默寡言的模样,被许榭养了很久的胃也在他日复一日的不规律饮食下重新变得糟糕。一切在一夕间回到了最开始,好像时间重置,而那个桀骜又不失温柔的少年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周边知情的或者不知情的人一开始还会想方设法安慰他,告诉他没关系,现在通讯这么发达,交通那么便利,总有一天能再遇见的。
可即便通讯这么发达,交通那么便利,如果一个人想要藏起来不叫人找到,想将千丝万缕的关系断在人潮汹涌里,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也有人叫他遗忘,说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就算现在不忘,以后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心里也会慢慢没有他的位置。
这话是江岸说的,听的方挚很想笑。
果然不懂的人说出来的安慰的话只会是如此,可笑又表面,除了能让被安慰者在短暂嘲笑过后生出无限苦涩,半点用处也没有。
时间不过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停止,所以岁月依然匆匆往前走。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事情要做,有属于自己的事情要操心,毫无意义的安慰过后,他们就要拍拍被安慰者的肩,告诉他生活还得继续,然后各自奔赴自己的生活。
来来去去,方挚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其实每天白天身处在人群中,面对数也数不清的习题考试测验,那些绵绵的,似有若无的难过和想念并不会压垮一个人,难熬的是晚上,是他身处在寂静无声里躺在床上,擡眼看见上铺垂下来的一截床单时,眼泪总是会克制不住地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挤出来,在枕头上晕出一滩不小的湿痕。
渐渐的,方挚睡得越来越晚。他每天都要把自己的精力耗到再也挤不出一点,才会上床睡觉,然后在间隔不到一秒的清醒时间里,偷偷释放一点想念。
日子枯燥单调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格外快,所以在方挚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元旦就来临了。
元旦到了,就代表他的生日快到了。因为是十八岁生日,方海生格外重视,早在元旦之前就订好了餐馆包厢,老大一个,一副要大操大办的架势。
“这可是个大日子……小挚啊,你问问你那些同学,明天都有空没有,有空的都叫来啊!上回那个小由啊,小……岸啊,都叫上啊!”一号晚上在家,方海生边在厨房帮何卉择菜,边扯着大嗓门朝在客厅的方挚喊,喊到某个名字的时候卡了一下壳,顿了一会儿才接上。
许榭消失的事情方挚没有跟方海生说,但他在学校有老憨那个眼线,想知道这个事情并不难,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件大事。
难得放假,又是跨年的好日子,方挚不想别人因为自己毁了好心情,前一晚逼迫自己早睡,今天又到处给自己找活儿做,眼下情绪还算不错。
听见方海生的话,他本能没放在心上——从初中开始,他的每个生日方海生都会让他叫同学一起过,但每回到生日那天,偌大一个包厢就只会有他和方海生两个人,隔着蛋糕和饭菜面面相觑。
高中时候好一点,会多个江岸,然后三个人围着蛋糕和饭菜面面面相觑。
李之禾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窝在方挚腿边开夏威夷果,开出完整的,就往方挚面前的盘子里堆,开碎掉的,就塞自己嘴里。她余光瞥见方挚应完方海生的话之后就没了动作,有点好奇地问:“方哥,你不叫你同学吗?”
方挚刚想说没什么人好叫的,手却鬼使神差地抓过一旁的手机,点开了微信。
此前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他把许榭的微信置顶取消掉了,现在顶替他位置的是刚刚有过发言的一个群。
看着那个二不拉唧唧的群名,方挚忽然发现,除了“对不起”和拉黑,其实那个人还是给他留了不少好的东西的。
点开有志青年群,里面的人正在互道元旦快乐,最新一条消息是李晓发的,内容是一个链接,点开是一个烟花模拟器。
[李晓]:没什么好说的,就给大家送个烟花吧!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努力考上理想大学啊!
[郑更阳]:冲鸭!为了理想大学!
[王林安]:冲鸭!为了理想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