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之后的秦劫确实不可与之前相提并论。无论是其修为的深浅还是伤口恢复的速度都远非正常修士可比，毕竟秦劫与界灵已经达成合作，而界灵是历届忘生界之主的神识的聚合体。

原本之前秦劫与萧起缘还成势均力敌之势,到了此时秦劫修为几乎已经能对萧起缘进行碾压。

此时秦劫与萧起缘皆是立于一座山巅之上，二人皆已重伤。

萧起缘的整个右手臂都已经被秦劫削断，那射出带有铭文的小炮口已经被彻底毁去。

相比之下，秦劫也算不得太好，虽没有明显外伤,但是一双眼睛的颜色却深不见底，瞧着仿佛不似活人。

此时他全凭一口气的执念撑着,仿佛只要那口气一散，界灵便会立刻接过这身躯壳，取代他的意识,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

忘生剑在秦劫手中散发出深重的戾气,叫人看着那柄剑便仿佛听到了深重戾气的嘶鸣嚎叫。

只需最后一击,御风城之仇便可报。

秦劫不知是想到了迟青陌,还是想到了当初萧起缘对自己所说的话,此时看着萧起缘悠悠说道,

“可有遗言？”

萧起缘：“此时便问遗言,会不会太早？”

萧起缘回答的话,也与之前秦劫的话一模一样。

“早吗？”

萧起缘用自己尚且完好的那只手，摘下了自己眼前的那片已经完全破损的单片琉璃镜,然后扬起头，尝试着看看天空。

他原本就是高度近视,实际上根本就看不清什么,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断的落下,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从最开始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想得很简单，他要赢，要一步一步往上爬，既然穿书了，他便是主角。

他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设定，知道如何趋利避害，知道如何蛊惑人心，每一个人物的设定都在他的脑海里，每一处秘宝的地址他也了若指掌。

可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呢？

萧起缘深刻的反思了一下，却找不到答案。

或许是因为主角光环作祟，所以他拿到了忘生账之后又再次失去，最后忘生账重新回到了主角手中。

自己与主角作对，必然要拜倒在主角光环之下。

也或许是自己在这个书中待的太久，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书中人，对书中出现的人有了感情。

若是当初在秦劫刚刚抵达修真学院的时候，自己就痛下决心，去取秦劫体内的忘生账，而不是害怕被迟青陌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计划，或许自己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他也说不清自己此次对秦劫出手，到底是因为惦记秦劫体内的忘生账，是因为秦劫和迟青陌发现了林境的身份，迟早自己身份也藏不住，所以需要斩草除根还是。

还是因为秦劫抢走了迟青陌，抢走了自己在这书中唯一和自己有羁绊的人？

萧起缘不知道。

萧起缘突然又想起了迟青陌，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迟青陌的时候，小小的软软的，跟个糯米团子似的待在襁褓之中，明明是个小婴儿，便已经隐约窥得了几分现在性格的端倪，既不爱哭，也不爱笑，就跟个漂亮的冰雪雕成的娃娃似的。

萧起缘没有养过其他的孩子，但是他能知道迟青陌比其他的小孩子要省心很多，不哭不闹不作妖，积极努力，勤奋向上。

萧起缘已经不记得他第一次去真正的关注迟青陌是什么时候了，总之等他发现的时候，他的注意力都黏在了迟青陌的身上。

为人父的心情大概都是相似的，更何况迟青陌本就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萧起缘又想到了迟青陌站在他与秦劫之间的时候。

他那时说若是秦劫要杀他，他是愿意护着自己的。

可他若是知道是自己灭了整个御风城呢？

他重新看回秦劫，摘下单片琉璃镜之后，秦劫的脸变得极度的模糊。

原本这个人才是这本书的主角，他该纵横整个修真界，最后开遍后宫，得道飞升，成为一段传说。

萧起缘深知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在难有翻盘的机会，他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仰头任由风雪吹在他的脸上，就维持了这样的姿势片刻。

萧起缘：“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即使走到今日这个地步，我也未曾后悔过。”

有多少人在这世间来过，但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们的出生无足轻重，他们的死亡也无人在意。

但萧起缘不同，他在这个世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开创了一个新的修真流派，创立了修真学院，甚至还留下了一个孩子。

秦劫嗤笑道：“这便是遗言？”

萧起缘弯唇，只是还未曾开口说话，下一瞬间秦劫的剑便已经横贯了他的整个胸膛。

萧起缘整个身体被忘生剑一分为二。

他的身体已经算不得人类的身体了，除了裸露在外面的双手还有头颅之外，剩下的部分都已经变成了机巧结构。

这时候秦劫劈开他的身体，也并没有所谓的血肉飞溅，飞溅的便只有崩碎的灵石，还有各种机巧物件。

萧起缘的嘴唇动了动，大概是想要说点什么的，可能是遗言，但是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秦劫给过他机会了，是他自己要说废话的。

其实他是想说的是——

生父之事，不必告知他。

想想他穿进书中之后的所作所为，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情。

在此之前，他从未对任何事情有歉疚之意，无论是杀了秦劫的前世，抢走主角的机缘和各种秘宝，还是为了将修真学院发展壮大的途中利用各种人和事屠杀御风城，无常海常家的意外灭族，甚至于一手安排了挚友的林境的死。

一切的一切，他都没有任何愧疚之情。

可唯有在这一刻，他突然有所触动，那触动依旧不是愧疚。

而是他突然意识到这些事情都不怎么光彩，他并不想让迟青陌知道他有这样一个生父。

秦劫回到迟青陌身旁的时候，迟青陌仍在沉睡，因为灵感之线的支配，想要迟青陌醒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秦劫死了，对灵感之线失去了支配能力，要不就是秦劫愿意解开灵感之线的控制让迟青陌醒来。

秦劫先是将迟青陌从雪地里捞了出来，然后拍了拍他身上并不存在的雪花。

此时他看着迟青陌沉睡的模样，简直就是越看越喜欢。

他就跟一个越是喜欢谁就越是要欺负谁的小男孩一样，特别无聊的屈起中指在迟青陌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弹完了又觉得心疼，帮迟青陌揉了揉。

揉完又亲了亲，亲完之后又帮迟青陌拨弄了一下头发，那模样简直像是喜欢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又静静看了迟青陌片刻，然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唤醒迟青陌。

迟青陌睁开眼睛之后，第一反应是头疼，下意识擡起手按了眉心，但紧接着就想起了自己晕倒之前发生了什么。

迟青陌放下手看着秦劫。

迟青陌并不知自己睡过去了多久，但看到秦劫此时形容狼狈的身形，还有那双幽深的仿佛墨潭一般的眼睛自然就明白了，应当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迟青陌虽未曾说话，但那双桃花眼里已有千言万语。

“对不起啊，”秦劫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浅笑，但是难得的没有戏谑的语气，反而听着格外认真，“一下子要带走小师尊两个亲近的人。”

这一次秦劫没打算骗迟青陌。

一夕之间走到这一步田地，迟青陌却连一句为什么都问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