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直接不给面子,裴凌担心引起别人的不满,立即上前,走到赛天仙身边悄声说,“你小点声。哪里不对了?”
“画在右屏,怎会是敬神?”
裴凌不知其意。
赛天仙又说,“上香敬神,左前手。”
且那矮桌分明故意画在低处,怎会是敬神。冬至,各地习俗是有不同,有的地方高案上敬神祭祖,可有的地方却是低桌留食,有说是留给老鼠的,另有一说是留给过路鬼的,说法不同,大抵用意相同,只希望他们吃饱了,不另祸害了。
裴凌惊觉过来,“你的意思是…..那这画在右边,难道是……”
赛天仙定定看着右屏的那一碗无人食用的汤团。脑中浮现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有慈爱的声音在嘱咐,“小宁,汤团记得咬一半,留一半。”
“哦。”
嘱咐完小孩在嘱咐大人,“老戚,记得再盛一碗放着。”
“妈,我还没吃完,不用再盛。”
“傻孩子,不是盛给你的。”
“那是盛给谁的?”
“是盛给……”话未说完声先叹,而后宽厚的大手摸上了头,另有一男人说道,“是给过路的鬼魂,希望他们有的吃就不再来抢我们家小宁了。”
“仙儿,仙儿。”
赛天仙回头,看到了裴凌担忧的脸,“仙儿,你没事吧?”
赛天仙恍然。
“仙儿,时间过去很久了,要再不开始,我们就输了。”
赛天仙只是垂头,闷闷喊了声,“凌哥。”
“嗯。”裴凌应声,见赛天仙闷闷不乐的样子,觉得好像是自己给他太大压力了,于是伸手一摸他的头,刚想抚慰他,赛天仙却擡眼看他,说了句,“我想起冬至,是我的生日。”
裴凌一愣,伸出的手转而抓住赛天仙的肩膀,激动的问他,“那你还想起什么?想起叫什么了吗?家在哪里?”
赛天仙摇摇头,裴凌激动抓住他肩膀的手松了松,随后打气般捏了捏赛天仙的肩膀,“没事,慢慢来,总归有都想起的那一天。我们先做好当下的事怎么样?”
赛天仙点点头,裴凌搀着有些精神不济的赛天仙入了席。一入席,裴凌对着满桌的器具,犯起了偏头痛。一会儿拿着香铲,一会儿拿着羽扫,最后直挠头,“哪个用来干嘛来着?”
最后还是赛天仙从他手里接过了器具。拿过香铲的那一刻,赛天仙陡然来了精神,挺身正坐,面目严肃,裴凌头一次见这样严肃的赛天仙,觉着,觉着……
裴凌不自觉在一旁托腮看着投入认真的赛天仙,从前只觉得他美,这会儿忽然看他这般投入认真,裴凌觉着,这样的赛天仙有些帅气。
先是松香灰,肩要平,手要稳,力要匀。这样松出来的香灰,才均匀细致,燃香时,才能空气流畅,香久燃不断。再是押香灰,不可急于求成,最考耐性,初时,右腕支桌不动,左手持香炉,每次逆转二三十度,右手持灰押,轻押平面,劲不可实,以此往复,使香灰面平无暇。
面平后扫尘,右手拿羽扫,左手持炉逆转三次,羽扫清香炉外灰,力逐变,清扫香灰面,力保面平,至外径,稍加力,垂直往下,边微凹,以保燃香时,香灰落炉内,不致桌面尘多脏袖。最后修整,往复初时步骤。
从初时至此,力道角度皆不可变,变则面有瑕而不美,且不止香灰面平要美,人的姿态也要和追求香灰面平齐整一样。从初时至最后修整,正襟危坐,面不可露倦态之意,因此最考耐性。耐性外,面上气定神闲者,游刃有余,更有舒散之美。
香道规矩虽严谨,然,与点茶,挂画,插花,并称四般闲事。规矩虽多,为求美,面上神情过于严谨,未从此道中体验出乐趣,不可称之为美,神情有余者,更应“闲”。或万般规矩中,舒散适态,才真为雅。
此刻赛天仙,每步都操作完美,神情却是认真里带着松快,并未因时间紧迫而面露慌张,姿态从始至终保持着美丽优雅,一旁的裴凌托腮看着,不知不觉看入了神,很是痴迷。
看入了神的可不止裴凌一个,斋藤同样入迷在赛天仙的姿态中。
众人摇骰定位一一入屏后落座,管家便领着斋藤和沈轩去往室内高台上坐下。这样他们就能将屏后众人的神态一览无遗。
沈轩一落座,便目光四扫,看了一圈后,看不出什么差别,顿觉无聊,擡手拿茶时见到领带上别着的袖扣,这才想起了赵明,这才又擡头去寻赵明的身影。
斋藤比沈轩定心,落座后粗略看一眼众人的焚香姿态后,便一眼定在了赛天仙身上。赛天仙的身姿实在是美丽非常,让斋藤深陷的同时,总容易想起过去。
斋藤自诩技艺过人,然而十多年前,他自觉败给一人。虽然十多年前唐家办的第一场斗香会,最后并无谁输谁赢的定论,可斋藤知道自己输了,输给那位姿态尤其美丽的戚先生。
斋藤于香道上过于严谨,焚香时,神情肃穆,旁人观之,并未有轻松愉悦之感,过于庄严,反使人却步。可那位戚先生,单就姿态来看,便能让人感知美,既而神情放松。从来对香认真的斋藤,也是看过那位戚先生的焚香姿态时,才醒悟,之后明白过来,自己输了,输给轻松自在的美丽,然而并不生气,只觉得值得,或许这才是香道的真正释义,无妒,无愤,于渺烟中悠然自得。
被美丽晃神间,窥得真义,致使斋藤多年对此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