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疯了。

先前还畏畏缩缩，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们一眼的渔夫，此刻却个个面目狰狞，手中的鱼叉与柴刀，对准了庇护他们百年的老婆婆。

“恶魔！就是她！是她囚禁了海神！”

“放了海神！烧死她！”

“勇士！这位大人是上天派来解救我们的勇士啊！”

狂热的呼喊汇聚成一股污浊的声浪，拍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将李澈奉为神明，却将真正的守护者，视作不共戴天的仇寇。

老婆婆的身体晃了一下，那张布满沟壑的脸，霎时间灰败了下去。

她的力量，源自这些村民最纯粹的敬仰与信赖。

此刻，这份力量调转了方向，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反噬着她的根基。

“看到了吗？”

瘫在地上的蛇卫首领，发出了得意的，嘶哑的笑声。

“这就是人心。你们拼死守护的东西，在谎言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百里骁的刀锋一紧，暴戾的杀气几乎要控制不住。林虎也用仅存的左臂护在李澈身前，预备着一场血战。

杀了他们？

这些被蒙蔽的，可悲又可恨的凡人？

李澈制止了他们。

他没有去看那得意洋洋的蛇卫，也没有去辩解，更没有试图唤醒那些村民。

他只是迈开脚步，迎着那些指向他的，狂热又崇拜的呼喊，一步步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他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了所有人的武器之下。

然后，他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摊开手心。

那颗温热的，凝结着他妹妹所有不舍的“龙之泪”，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没有皇权，无法再引动天地共鸣。

但他曾是人皇，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懂得“信仰”与“人心”的本质。

“我不是勇士。”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狂热的呼喊，戛然而止。

村民们愣住了。

李澈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了第二句话。

“我是一个罪人！”

“一个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封印吞噬的……废物！”

他没有辩解，没有说教，更没有施展什么扭转人心的权术。

他选择了自剖。

他将自己那场惨烈的献祭，将他撕裂皇权的疯狂，将他失去一切的痛苦，将他对妹妹那份无处安放的愧疚，将他此刻身为一个凡人的无助与绝望，赤裸裸地，不加任何修饰地，剖开来，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你们看看我这双手！”

他举起自己的双手，上面满是跋涉留下的伤痕与污垢。

“它什么都没有！没有力量！没有权柄！什么都抓不住！”

这是一种极致的，不含半分虚假与表演的“真诚”。

这份撕心裂肺的真实，像一柄无形的，烧得通红的利剑，狠狠地刺入了楚玄那用谎言编织的法则之中。

嗡——！

村民们的脑子里，仿佛有两支军队在疯狂地厮杀。

一个声音告诉他们，眼前这个人是解救他们的英雄，是天神下凡。

另一个声音，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从这个人灵魂深处传来的，那份真实到令人窒息的痛苦与绝望。

谎言，开始动摇。

许多村民抱住了自己的头，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

“未羊”老婆婆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她明白了。

李澈在用他自己的“真实”，去对抗楚玄的“虚假”。

他用自己这颗破碎的心，为她创造了一个机会。

她不再犹豫。

老婆婆举起了手中的牧羊杖，杖顶那颗一直温润如玉的宝石，在此刻迸发出了前所未有，也堪称最后的璀璨光芒。

她主动地，决绝地，切断了那条连接着她与所有村民的，维系了数百年的信仰之线。

“我将你们的信仰，归还给你们自己。”

她虚弱地开口，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