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朝阳升起，雾做的光照着石沥路映出点点星斑，这天江城又起雾了，茫茫的雾笼罩了城市，如一片棉花遮盖了天空，也如一张大手沉默了一切，沐颜在这个雾蒙蒙的看不清路的清晨，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穿好衣服、鞋子，在门口搓了搓手，然后关上了门，外面的空气湿冷，近乎零下的温度偏偏不下雪，雨气是潮湿的镣铐，沐颜搓完手之后还感到浑身的冷，又打了个寒颤。
出了门，他想着怎么去坐车，却是最先把耳机拿出来戴上，再放一首音乐慢慢想，他想坐大客车回去，可想了好久也没记起大客车在哪坐。原先回老家他是去的北城那个大客车站，可那个大客车站没有通往陈桂的家的客车，他上一次跟着陈桂坐大客车回家应该是十几年前了，因为陈桂一回来就买了车，载着他到处去玩，那时候前座后座都是他的，醒着在前面坐着和母亲聊聊天给她解闷，累了就在车后座蜷着身子睡一会，高速路上也不抖，一般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可坐大客车是不一样的，印象里要换三趟车，一趟坐到镇上，一趟坐到村里，再叫个摩托车驼人到家门口，那时候也嫌麻烦，可大包小包的也只能坐车才方便，这样三趟车，一坐就是四个小时，叫人屁股都磨破了，他也是在车上呆不住的，小时候他一上车一闻着那股客车上灰尘和汗水还有乱七八糟混杂的各种味道就想吐，陈桂就让他靠在肩膀上，或者靠在要带回去的包裹上，他也能睡得香甜，因为睡着了就闻不见了。
这下母亲死了，他连去哪坐车都忘了，沐颜茫然地望了一下车辆来来往往的公路，将手揣进荷包里。他低下头，还好是会用点互联网，他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回老家的车在哪坐，然后又看到提醒才想起自己忘带身份证了，他忙又跑回去拿，一来一回，再去往公交车站台去坐前往车站的车。
这时候雾渐渐小了，光线变得稍微清晰了些，沐颜远远看见自己要等的公交车来了便起身迎了上去，公交车正正好停在他面前，沐颜刷二维码上车，在空荡的车厢找了个空位坐下，走了一会的身子逐渐暖和发出热度，质量较好的羽绒服将热量牢牢锁在衣服里，暖着沐颜稍微放松了一些，便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是松早了，他坐错方向了，这个方向不经过车站，沐颜感到一阵恼火，对自己的记忆力和判断力又一次下了控诉状，也没办法，他找一个站下了车，往车站对面走去，车站对面便是反方向的公交车，沐颜依旧是等了许久，上车、刷码，等待的时间羽绒服内的暖气又被寒风吹走了大半，他在公交车上将自己团了团，将头也缩进衣脖子里，只留出一双眼睛来，耳机里依旧响着音乐，叮叮咚咚响得人脑壳疼。
到了站，下车，沐颜去车站，买票、检票、上车，等了一会大巴车出发，这样阴冷的天气也没多少人，整个车厢加他一起也就五个人，沐颜还是带着耳机，耳机里徐徐播放着音乐，隔绝了大巴车出发的响声。
大巴车摇摇着往乡里开，一路上高楼大厦往后褪去，窗外的景色换下繁重的衣服，换上朴素无华的山河，慢慢地，他们驶进了山里。这座山沐颜觉得好像有些眼熟，好像以前陈桂不想交高速过路费的时候就是走的这条老路，这条路弯道很多，陈桂喜欢玩，常常把这条路开出赛车的气势，一边笑一边加速秀她绝佳的开车技术，时不时还压个弯，沐颜就拉着安全带直无语，他开始还怕掉下去，但是坐久了其实也习惯了，甚至还能夸她一声技术好。陈桂车里的音响也不错，沐颜常喜欢连上面的蓝牙来放音乐，但是陈桂听不懂他那些摇滚，就说难听，然后把声音调小，沐颜便不爽极了，觉得她白瞎了这辆车这么好的音响。
后来，他学业繁重，放假少了，回家的次数便变少了，再后来，他们生了嫌隙，陈桂骗他上夜班，沐颜暗暗在心里将化不了的难过转化为恨，又悄悄安在陈桂上，而不敢看她。
车继续往山里开，尽管现在是冬天这里还是绿叶不断，车辆驶过了这段蜿蜒曲折的路，豁然开朗，不知什么时候雾就散去了，沐颜又想起了更久远的事。
那个时候他不懂事，和陈桂闹脾气，说别人都有好看的衣服鞋子，她连好一点的鞋子都不舍得给自己买，和陈桂大吵了一架，哭兮兮的觉得没面子就出了门，在外面跑了好一会，自己逛到了天黑想通了才回的家，他那个时候已经有手机了，走到半路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对妈妈这么凶巴巴的，就拿手机给她道歉，跟她说自己逛一会再回去，然后回去的时候就看见陈桂俯在茶几上哭得不成样子，他过去问怎么了，陈桂便说：“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办法给你更好的生活……”
她哭得泣不成声，很多字都是嗡声着从声带里挤出来，沐颜的心霎时便疼了，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哪种生活，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他那时很害怕陈桂将他送回去，那次之后，便没再闹过了。
可妈妈最终还是弃他而去了。
寒风吹着窗子，老化的汽车零件散，一片玻璃砸在另一片玻璃上，砰砰地响，连耳机较好的隔音都不能完全隔绝开来，因为心跳也是。沐颜一上车就把窗子关了，这时倒想开开窗透气了，也不为什么，就是想吹吹冷气了，因为鼻子酸得疼了，呼出的气体也越来越热，他也不能在车上哭，那样太荒唐了，叫别人看笑话。
于是他就这样忍了一路，直到到了镇上，车子停下，沐颜下了车呼吸到新鲜空气，鼻腔里的热意散了些，他才好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