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瑶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里有另一个心脏在迅速再生出来。她不是人类，此刻她无比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不是人类又怎样，无论她是什么，都不妨碍她对自己的自我认同是人类。

可她刚冒出这个念头，污染物就像是会读心一样说：“人类是最排外的生物，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铲除异己，即使是同为人类的异己他们都不会心慈手软，更何况异类呢。”

污染物手里的心脏还在动弹，粘稠的猩红色血液从它白皙修长的仿佛艺术品般的手上低落下来。

“妹妹，你走在一条不归路上。”污染物用一种近乎怜悯的语气说。

然后它宣告，“你会死。”

尽管这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但宿瑶却感觉自己空荡荡的胸膛再一次被贯穿了一样。

在这句话落下之后，它的表情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变化，它的唇轻轻勾起，“她醒了，我该走了。她见不到我会难过的。”

话音落下，污染物连同它手里的心脏都像是被风化后受到外力敲击的雕塑一样，骤然变成了尘齑落下。

周围恢复了安静，连同宿瑶的脑海里。

她的系统和她的心脏一起不见了，但是她身后被污染物贯穿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现在她把手贴在她的胸膛上，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平稳的跳动。

宿瑶突然有种近乎麻木的无力感。

而这种感觉很快就被兑现了，她的视线重新聚焦，她看到了昔日对她赏识有加的上司，污染防治局收容部的部长云岑。

齐纪樾站在云岑旁边，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众联邦和高等级优化者阵营的高层，而现在除了齐纪樾，他们都在用看异己和他族的目光看着她。

尽管宿瑶在选择叛逃联邦，成为通缉犯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乎他们的目光了，但在此时此刻，她却没法不想到刚才称呼她为妹妹的污染物说的话。

人类是最擅长排除异己的种族，就算她在为人类而战，在为人类从污染手中夺取他们的家园而战，人类依旧会视她为异己。

在乐观的情况下，他们现在会利用她，欺骗她，直到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或是成功消灭了污染夺回了家园。

而在目的达成之后，等待她的一定是人类毫不留情的反水和背刺。

在这些成型的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之后，宿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已经把自己放在了人类的对立面。

宿瑶缓缓站起身，破了一个口子的衣服还被鲜血黏在她身上，但是刚才还温热的血现在已经凉透了，湿湿黏黏的让人很不舒服。

“宿瑶……”云岑还是开口了。

“宿瑶？”

苏沐安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一个年幼的小女孩趴在一个营养仓面前，好奇的看着漂浮在里面的实验体。

这个实验体是有名字的，但是在营养仓旁边的标识卡上，只有一串字符。

她的名字是她妈妈告诉她的，她妈妈说她叫宿瑶，不是苏，而是宿命的宿。

宿瑶是实验室里数不清的实验体里，为数不多有名字的，但是宿瑶醒来的时间很少，绝大部分时候，她都在不同颜色的营养液里沉睡。

虽然宿瑶很少醒着，但是实验室里还有其他女孩子陪着她。

这些女孩子比她年长几岁，一部分很温柔，另一部分比较冷漠，但是她们都对她很好，尽管她常常分不清她们谁是谁。

混乱的场景像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又像是错乱的、被随意拼接起来的记忆。

苏沐安感觉自己在永远充斥着白色的实验室里徘徊了很久，她的耳边才终于传来真切的声音。

她又重新记起了呼吸，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

很沉重又很轻盈，她像是回到了羊水中，身体像是被什么温暖的液体包裹着，漂浮在半空中，但是她的灵魂掺杂了太多杂质，沉重的像是缀在身体上的铅块一样。

她睁开眼睛，周围是一片和刚才混乱的梦境中如出一辙的干净到令人不适的白色。

在这白色中唯一的色彩，是她不久前刚见过的诡异的少年。

他正坐在一个白色的长椅上，而她躺在长椅上，头枕在少年的腿上。

这个姿势对素昧平生的他们来说有点过于亲昵了，而且少年甚至连人都不是。

这一幕本该让苏沐安感觉到害怕的，但是她此刻的心情却诡异的平静，平静到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在她心中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你醒了。”少年的眼睛依旧闭着，他温柔的笑着，温柔的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用手指当作梳子，梳理她许久没有好好打理的头发。

苏沐安微微侧过头，发现自己的头发竟然已经不知不觉的长到腰际的位置了，长长的黑发从少年的身上落下去，在纯白色的背景下就像是一块突兀缺失的色块。

“累了吗？”少年温柔的问她，“没关系，接下来好好休息吧。”

休息……还是死亡？苏沐安很想问她现在在哪里，但是她似乎真的累了，疲倦到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