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二十三章手镯
“崔锦程!”段乞宁止步于院落门口,火势太大,层层热浪扑面而来。
烧得严重的北面一头都塌下梁脊,南边那一块连带着隔间附近还勉强挺立着,尚未完全被火势吞噬。
门窗闭合,大火烧毁了纸糊的窗户,能看见里头照亮的绯红一片,衣架、木床、桌椅、木箱全熊熊燃烧着,却唯独不见人挣扎的痕迹。
院子附近围了一圈救火的女使和家厮,这事动静不小,段家主也亲自来了。
远远就瞧见段乞宁的身影,段家主可算是松口气,靠近她道:“宁儿你无碍吧?”
段乞宁回神,匆匆行礼问好。
多福替她回复:“家主安心,宁少主方才在赵侍夫的院里。”
“如此就好,”段家主擡手用帕子扇扇灰尘,“一间屋舍,烧了便烧了,人都没事吧?”
少主院里的掌事女使出来:“起火时女使家厮们都在做活,没有伤着,只是这火是从里间着起来的,待奴婢们觉察后,烧得实在是太旺了,偏偏湖里又结着冰,奴婢们只得用院子里堆砌的雪铺一铺先灭着……”
段乞宁扑住女使的手:“崔锦程呢?可见着他了?”
女使这才惶恐起来,唰的变了脸色。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侍奴。故而起火时,未曾有人特地去给他通报。
也有可能崔锦程听到“走水”的呼救声,但是因为行动不便,吸附太多灰尘,晕厥过去了。
就连前来凑热闹的、别的院的侍夫都在后头嘀咕:“谁?”
“宁少主的侍奴。”
“一个侍奴,死了就死了呗,命不好呗。”
段家主凝眉,段乞宁难以置信,健步如飞要冲出去,可把多福多财给吓坏了。
女使见状也是猛地扒拉住她的腰:“宁少主!火势凶险!您这是要做什么!”
段乞宁顾不上那么多了,推开女使的手往南边那处门冲过去,段家主及她身后的众人全都惊恐万分!
“宁儿!”
“宁少主!您快回来!”
“危险啊少主!”……
段乞宁听不见了,神色凝重地唤:“崔锦程!你在哪里!你在里面吗!”
门墙上掉落下来的、尚在燃烧着的帷帐都未能阻挡她的脚步,她挥着手臂扫开,朝有动静的那处地方挪动。
她听见崔锦程的声音,在很细弱地唤她“宁姐姐”!
“崔锦程!”她扯着嗓子大喊。
里头的少年用手肘扑开着火的大门,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她视野中,呛了好几口烟雾。
段乞宁匆忙解下外衣,前去扑灭他周边的火堆,可这毕竟只是杯水车薪,更凶猛的火焰再一轮生扑而上,最后更是点燃了她的外衣,她没有丝毫犹豫舍弃,擡腿跨过门槛,朝崔锦程的方向扯了一把。
而少年也有预兆地朝她的方向扑,段乞宁怀间一紧,崔锦程抱住了她。
“快走!”她只顾着搂紧他的腰,拉着他火速往外逃。
他因为膝盖上的伤疼得大口喘气,险些扑倒在地,段乞宁心头一紧,于电光石火间背过身,扯住他的胳膊,将人背起。
倒是忘了这世道女子比男子更有力气,她背起崔锦程不费吹灰之力,可背上多个人,终究是重心不稳,趔趔趄趄了几步。
突然,女使家厮的惊呼声乍响,为段乞宁头顶上摇摇欲坠的那块门匾尖叫!
它就在段乞宁的头颅之上!砸了下来!
众人惊恐:“啊!!”——
段乞宁如有预感,下意识闭上眼眸。
一声清脆的刀出鞘声,门匾被劈成两半,各自滚落到两边,段乞宁睁开眼,看见男人硬朗俊美的轮廓,还有半边脸上正泛着火光的金属面罩。
“阿潮!”段乞宁的声音带有一种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的松弛。
她早就知道他回来了,所以才敢往火堆里去。
“主人快走!”阿潮一手执刀,另一只大掌握紧她的手腕,护佑她逃离火海。
待赵侍夫穿戴好衣物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妻主背着崔锦程出来的模样,兀然叫他绞紧手帕。
“妻主,您没事吧?”他舔着脸挤到妻主身侧,还想斗胆邀段乞宁晚上留宿他的院子,奈何段乞宁压根就忙得自动屏蔽,只顾着将崔锦程背到空旷的地方去。
她将崔锦程安放在院外亭下的石椅上,旋身攥住他冰凉凉的手,上上下下将人检查个遍,“没事吧?”
那少年瞳眸湿红,脸上满是灰泥,头发潦草零碎,满脸张皇无措,身子甚至还在发软颤抖。
听到她的声音才勉强平复几丝,眼底浮现出一些动容的神情,“贱奴谢宁姐姐救命之恩……”
眼角瞥见赵侍夫过来,崔锦程撑着石桌起身,屈下膝盖,“只是贱奴贱命一条,实在是不值得妻主冒险,贱奴有愧!若妻主当真因贱奴有半点差池,贱奴还有什么脸面茍活于世……”
他神情激动,眸中含泪,段乞宁当他还心有余悸,搀扶住他堪堪就要跪下的身子,淡漠地宽宥道:“好了,你没事就好。”
赵侍夫脚步一顿,一口银牙几近咬碎,目光怨毒地射了过去。
“汪娘子,你快来瞧瞧!”段乞宁招呼着。
早在段家走水之际,就有女使前去城里请大夫,汪娘子是段家的常客,一呼一个应。
眼下汪娘子正在院门口等着,内院住着的大多是男眷,她一介女流多有不便。听到段乞宁的呼喊,才敢上前。
段乞宁将崔锦程搂入怀里,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他的面容,好方便郎中诊疗。而崔锦程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怔然,缩在她的腰窝侧细嗅她身上的冷香,灰黑色瞳眸中闪过别样的情绪。
方才,汪娘子自是也看到段乞宁背崔锦程出火海的那幕,眼下心头还有点怦怦乱跳的,思忖着此遭回去定是要和医馆里的众人唠嗑:“你们知道的都不如在下!在下亲眼所见!宁少主对这崔小公子那真是情根深种,患难真心!”
汪娘子往亭台走,眸光在段乞宁身后兜兜转转,没有看见那个挥刀砍匾的男人。
阿潮出手的那刻,她被迷倒了!晾州行医这般久,她就没见过如此潇洒健壮的小郎君。
尤其是阿潮那身肩宽腰窄的体型,精壮饱满的肌肉和骨架,执刀抱鞘时宽阔大掌上突显的青筋,让汪娘子有一种直觉:适合扎针。适合研究人体骨架。有助于医术进步!
她从前道“无意娶夫、无心纳侍”不过是没遇见心动的男子!直至此刻春心萌动,忍不了一点,给崔小公子确诊完毕没啥大碍后,略带羞意地问段乞宁:“敢问段大少主,方才出手斩断门匾的是何许人也?”
段乞宁扬眉,已明白她的意思。
崔锦程默默竖起耳朵,暗中观察段乞宁的脸色。
她面色有些古怪,说出口的话也冷冰冰的,“阿潮,我的贴身暗卫。”
“贴身”二字,吓得汪娘子腿一软跪在地上,“段大少主息怒,在下不过见他体型标志,与寻常儿郎不同,适合操练针灸之术,没有旁的意思……既是少主的贴身暗卫,在下保证不会再起心思!……”
哎呦,她还以为是段府的家厮呢,怎么能是暗卫?汪娘子痛心不已。
段乞宁拉她起来,无所谓道:“既然汪娘子喜欢宽肩窄腰、体型健硕的小郎君,本少主送你两个便是。”
她记得段家从前训练暗卫的营子,这样的儿郎多得是。他们无父无母,卖身契又都在段家手里,养着也是等阿潮伤了残了后接替他的位子,一时半会用不上的,挑几个学艺不精的拿去送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段乞宁:“过段日子自会有段府的马车行至你汪家医馆,汪娘子把郎君们带回去,随便扎随便摸。”
汪娘子心满意足:“甚好甚好。”还是两个!简直祖坟冒青烟,一键解决终身大事!她决定从此跟着段乞宁混了。
半个时辰后,火势被扑灭,段乞宁的院子化为灰烬。
段家主下令彻查走水原因,里里外外查了个遍,也没查出来个所以然。
大抵是风啊吹起了炉子里的炭沫,炭沫尚且烧得火红,沾到屋里的罗帐帷幔之类的,引起的火星,再加之近日冬风干燥。
每逢寒冬腊月,各家各户均用炭火取暖,走水之事在晾州各地均有发生,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段家财大气粗,一间院子毁了就毁了,再建便是,只要段少主无碍,这些都是不打紧的。
本来段家主是不打算追究太过,奈何段乞宁半途冲进去救人,救的还是……她摆足架势,行至亭台兴师问罪。
各家院子前来看戏的人挺多,段家主当着女使家厮的面训斥崔锦程,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崔锦程撑着身躯起身,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低下乌黑的脸:“贱奴知错。”
“我问你,失火之时你在何处?”
崔锦程抖着嘴唇道:“贱奴在妻主的院里养伤,妻主大人去了侍夫哥哥的小院里用膳,贱奴就想着眯眼小憩片刻,醒来时方才觉察到灰烟瘴气……”
“妻主留宿侍夫的院落,侍奴该当如何?府里的规矩你都忘了?”
“当……以妻主为榻,以妻主为先,跪地侍奉,以备传唤。”他颤栗着说完,段家主身边的小厮直接前来就是清脆的一个耳光。
段家主神色冰冷:“你当跪在赵侍夫的院门外,谁允许你睡在妻主的院里的?”
崔锦程忍下那一巴掌,未曾再解释什么。火就是他自己放的,而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结果——段乞宁为他折返。
他不过暗地和赵侍夫较真,只是单纯想让她折返,掂量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只是他未曾想到,段乞宁竟然会冲入火海!
若是段乞宁当真因为他有什么闪失……崔锦程紧紧抿着唇瓣,不知道内心涌动出来的情愫到底是不是后怕。
可谁知道,段乞宁随后做的举动更让崔锦程震撼和动容——
她为他顶撞家主了。
“娘亲,救他是我自愿的,与他无关。念他腿伤不便,也是我允许他留在我的院子里的,不用去赵侍夫的那里听候差遣。一切都是我的命令,他不敢违抗的,娘亲莫要怪罪他了。左右我无碍,这事便这么算了吧……”
“宁儿你!”段家主一口气梗住,对上段乞宁那双倔强的眼眸。
小厮们都在劝着“家主消气”,段家主好不容易平复好呼吸,铁着脸问:“你当真喜欢他到如此地步?”
崔锦程眼睫微颤,听见段乞宁毫不犹豫的答复:“是——”
“他只是个侍奴,是叛贼崔家的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