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只是一张普通的男人脸，掉进人群里就会像一滴水掉进大海一样消失不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样的脸天底下还有千千万万，千千万万只鬣狗，牙痒，心更痒，时时都想要把猎物生吞活剥。

反正也会被鬣狗的父亲、狮子的父亲、老虎的父亲共同包庇，强者生存，弱者被吃，自然法则？不是吗。

“好，演的很好。”这条过了，季秋阳做出了休息的手势。

未未垂着眼，像落花一样坐在窗台上，掩起洁白的手腕。

刚才搭戏的男演员飞快的逃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剧组都是一股沉重的氛围，连厂哥发盒饭的时候都耷拉着眼皮。

尹司晨回忆了通告，下场就是夜戏，非人的夜戏，整场的苦泪。

他在桌下拿了瓶水，走过去递给未未：“辛苦了，喝点水。”

“我有什么辛苦的，只是演戏而已。”未未没接他递来的水，也没看他。

尹司晨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

余可意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背，他们沉默着离开了。

化妆师帮未未擦薄粉底，点上哑光的灰白色块，脸颊施上淡淡的瘀伤，她小声安慰道：“别太共情，那样你太难受了……”

未未乏力摇摇头：“真正的恶魔还没获刑，没什么好高兴的。”

余可意拎了三份盒饭，另外一份递给以凝。

男演员又出现了，他皱着棕色核桃脸，站在旁边对着两位编剧絮絮叨叨，大概内容就是晚上的戏：“这里是不是有点过了，就比如丹桂打开门，可以看蓝天，看星星……”

尹司晨接过他手里的剧本，看了看那段剧情。

以凝看都不看：“不，就这样，这段是我加的，就这样演。”

“可是会不会太残忍……”男演员小心翼翼地说。

“这就残忍了，你们男人别太脆弱。”以凝皱着眉，把尹司晨手中的剧本抓过来塞回去，那个演员灰溜溜地走了。

尹司晨看着以凝的眼珠像盐堿地，洒满了亮晶晶的粗盐。

“他爹的！现实中不会有星星什么蓝天月亮，只会有排着队等着对她用强的恶心垃圾。”

休息时间很快过去，简单调整过后，又继续拍了。

尹司晨本来想避开这一段，在外面坐一会，可是以凝坚持要他一起去：“你来，感受一下，到底是蓝天星星，还是我写的那样。”

是啊，悲痛与耻辱，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因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坦然做一个冷漠又软弱的人。

坐到角落里，他看着未未埋头坐在炕上，身旁的窗子已经被钉上了木条。

未未肩膀轻轻耸动，逐渐转变为暴风骤雨，在破烂的屋子里找东西砸，屋子空空的，她只能无力地仰面躺在炕上。

“好了，你们过去。”季导身边的两位慈眉善目的老年演员上前，坐在炕边上，不说话，他们会被后期处理成半透明的样子，是丹桂幻象的父母。

未未注意到了爸爸和妈妈，她发出委屈的声音，说了些台词上没有的内容，伸手向那两位演员的方向。

她想触又不敢，一个很自然的慢动作手势，眼泪没在眼里转，而是顺着刚才泪痕的通路，畅行无阻地流下来。

季导又发出了指示：“行，这条过，你们俩撤。”

两位老演员按着既定的路线，开门出了布景。

未未一愣神，幻觉场景破碎，她追到门前，拍得门锁铁链咣咣作响。

门外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过了一小会，门锁上也发出了开锁的声音。

未未满怀期待的看着那扇门。

门开了，她眼中期待的光破灭了。

因为现实中进来的是那个“好心人”，他夜里无聊，索性又过来上她。

季导的喇叭声又响起：“好，一条过，今天收工吧。”

尹司晨一阵鼻酸，他看着季秋阳看着监视器看着监视器里未未的回放，感觉很沉重。

以凝抽了张纸点点眼睛，起身走过去和未未说话。

尹司晨拿水的时候看看余可意，余可意有点共情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还好吗？”尹司晨先把自己手中的水拧开递给了他，余可意大口喝了半瓶，没说话。

尹司晨也没说话，只是陪着他静静地坐着。

“我们先走了。”以凝挽着未未，和他们挥挥手，她们一起上了剧组的车。

场务组没注意到坐在角落的他们两人，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最后喊了几声，拉掉电闸。

灯光全部灭了。

拍摄场地很快安静得和原本的山里没有区别。

没有人，也没有村，没有鬣狗脸的男人，也没有临死前一根根擦亮火柴追随幻境的小女孩。

只剩漆黑，空气是漆黑的，什么都看不进眼睛里。

余可意等到灯光熄灭了才开始哭，眼泪也是漆黑的，从抽泣变成哀嚎，还好片场已经没人了，不然真是有些恐怖，这哭声。

尹司晨把他抱在膝上，轻轻地抚摸着余可意的背脊，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他想了很久，才艰难地说：“别哭了，别哭了……”

余可意在他肩上擦了擦眼泪，用力地抠着手指：“哥哥，你说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消失？世界还会好吗？”

尹司晨闭上眼睛，头和他靠在一处：

“不知道，可能不会，但是我希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