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手势在背后打出,沐朗等人全身绷紧。
“你才十六岁啊。”林棋冰继续说道:“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会有很好很好的未来。”
“……”
林棋冰几乎是在蛊惑对方了,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很擅长做这件事,“在过于年轻的时候,你不知道自己会放弃多么宝贵的东西。真的。”
小然似乎被诱惑了,她身上的黑暗褪去了一些,似乎又有能够辨识的轮廓,林棋冰看到了校服的线条,但仍然是黑色的。
“乖,睡一会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林棋冰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太阳xue发酸,有一种骗人的罪恶感。
就在小然——黑色女生愣怔的时候,沐朗等人已经按照林棋冰的手势跑了过去,林棋冰将小然的手放在桥边,缓缓站起身,跟上了同伴们的脚步。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身后没有响起任何追逐声,或者尖叫的崩溃声。
一切静寂如死,就好像那个小然忽然消失了似的。
“桥断了。”李再说道。
主播们现在站在一道断桥上,在黑暗上面悬浮,前路和来路都断掉了。
“这一关应该已经过了。”栀子吐出一口气,她用喇叭袖擦过额头,“梦境的坍缩应该是必过的一环,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用之前搜集到的信物,让光桥尽量延长,直到找到脱离梦境的钥匙,或者连接到出口尽头一类的东西。”
栀子说得有道理。林棋冰拿出了那两枚塑料小兔子,分别交给她和沐朗。
“继续吧。”
第一枚塑料兔子又凝出了光桥,通往同一个未知的远方,林棋冰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鬼怪有了预感。
又是一个黑色的人影,是个矮小的小女孩,和之前陪同过年的那个幼年小然差不多大。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她身上的黑暗比方块纸条小然要浅淡一些,似乎林棋冰对前一个小然的开释效果,延续到了这个小然身上。
“她们毕竟是同一个人。”李再舒了口气。
这一个小然没有在哭泣,她只是在颤抖,像一团黑色的小动物似的。
出马的是沐朗,在沐朗过去的时候,幼年小然瑟缩了一下,连带林棋冰等人脚下的光桥也虚了虚。
“别过来!”幼年小然尖叫道,她连尖叫的声音也很低弱,缺少应有的底气。
沐朗听话地停在原地,摊开手,“我不会伤害你的。”
“你们都是这么说的!”幼年小然的声音充满怨怼,“你们每一次打完我都是这么说的!”
随着小然情绪的膨胀,第一只塑料兔子的光即将被消耗殆尽,林棋冰没有马上使用第二只,兔子只有两只,留给沐朗过关的时间比林棋冰要更短,她必须精打细算。
在空寂的黑暗中,林棋冰t忽然听到了一种“滴滴滴”的声音,频率很慢,但节奏固定,在耳鼓边萦绕回响着。
像是定时炸弹的倒计时。
到底是什么声音呢?
沐朗和幼年小然的交涉还在继续,这比和青春期小然的更简单也更难,简单在于小孩子毕竟好骗很多,难则在于儿童更难听懂语意,而且会给人加倍的负罪感。
“我认识以后的你哦。”沐朗的语气很坚定,但林棋冰听出了一丝颤抖。
幼年小然不再尖叫了,她缓缓安静下来,问道:“你说真的?”
“我们拉钩。”沐朗伸出一根小拇指,那根黑色的小拇指犹豫着伸过来,它们很快达成约定。
他揉了揉被寒意浸透的皮肤,说道:“以后的你啊,学习成绩很好的,还会遇到很好的朋友,想知道未来的你会和什么人结婚吗?还有你的孩子……”
幼年小然像每一个被打趣的儿童一样,羞恼地大叫起来,“不要再说了啦!”
她像是被沐朗描绘的景象吸引了,最终试探着问道:“那……那我后来离开这个家了吗?”
“当然!”沐朗用力点头,“你还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全都听你的话。”
幼年小然高兴起来,“我一定不会管头管脚的,也不会打骂我的家人,那一定是个快乐的地方!”
沐朗沉默了,事实上,所有主播都沉默了。
所有人都知道,小然在老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了那个恐惧之家。
他们还知道,小然后来建立的新家庭谈不上自由或快乐,她完全就是原生家人的翻版。
但此时此刻,这个年幼的孩子仍然怀抱着那种热望,像所有小孩那样发誓——我绝对会比我家人做得更好!
她身上的黑暗又减轻了一些,林棋冰甚至看出了那双凉鞋的颜色。
由于沐朗的谎言过于顺滑,林棋冰等人甚至还没来得及使用第二只塑料兔子,就离开了这个节点,继续向前走去。
“该哪个了?”沐朗问道。
林棋冰的手在几样道具上移了一圈,最终落在那张撕碎的结婚证上。
“这个只有一张。”李再吸了口气,“那好吧。”
他们遇到的第三个小然,是个身穿大衣的中年女人,身材瘦削,隐隐可见的脸上,保持着孤冷麻木的表情。
率先开口的竟是中年小然,她的声音很哑,“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让你们过去。”
林棋冰等人有些惊讶,栀子笑眯眯地问道:“什么问题?”
中年小然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扯扯嘴角,有些尖刻,但更多的是疲惫和沧桑,“我的问题就是,我想问你们什么问题?”
她竟然让主播们猜她想问的事情。这简直是大海捞针。
“只有一次机会。”中年小然宣布道。
沐朗挠了挠下巴,准备仗着那张招人喜欢的脸讨价还价,“太少了吧。”
中年小然的口吻冰冷极了,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意,“你们要明白,我长到四十岁,并没有人给我太多选择的机会。”
林棋冰等人彼此看了一眼,都有些瑟然,这样的尖刻和暴躁,他们只在茶桌牌局中,那个精神虐待矮小人儿的高小人儿身上见过,现在也完完整整地复制在了中年小然身上。
这难道是什么难以逃脱的命运吗?
“为了保险起见,得麻烦你把答案写在这张纸上,而且我们需要讨论的时间。”栀子说道。
“凭什么?”中年小然任性地说,有些轻蔑,“这是我的主场,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别讨价还价。”
栀子强压火气,软下声音说道:“那就算我们猜对了,你到时候又不认怎么办?”
“呵,你能拿我怎么办?”中年小然也有些不高兴,好像被挑衅了权威似的,不耐烦道:“我说不会改就不会改,爱信不信,不服就出去。”
她说的“出去”肯定不是放主播们过关。
这种话让林棋冰等人想起了恐惧之家那些未知的守则,朝令夕改,莫测的权威。现在的小然是恐惧之家本身了。
或许在新家里,她也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的。
林棋冰等人头顶出现了一个倒计时,只有三分钟,光桥不再变化,看来小然同意了讨论的部分。
“哎,我说真的,她这不就是‘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的实证版本吗?”李再站远了些,焦虑地捏住眼镜腿。
沐朗耸了耸肩,小声道:“这很正常,很多人不是不喜欢压迫,只是不喜欢自己变成压迫的对象罢了。”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小然到底想问他们什么?
“这个年龄闹离婚的中年人,应该都会怀疑自己的价值吧?比如这么多年是不是白活一场,或者当初是否选择错误。这种思维困局是不分性别的。”李再分析道。
沐朗摇摇头,“我感觉没这么简单。一个当初能尝试自杀的人,她思索的问题很难停留在世俗上,而是更接近内心深处。”
“哲学吗?”李再问道。
沐朗同意道:“对,比如生命的意义之类的。”
倒计时一分一秒过去,栀子越听他俩说话眉头越紧,最终一拍胳膊,打断道:“停停停。”
两张茫然的脸转向她,栀子深深叹了口气,“你们还记得剧本的主题是什么吗?”
“恐惧之家?”沐朗抢答道。
“小然的问题是从恐惧之家里带来的,她内心的矛盾也肯定和家庭议题有关。”林棋冰说道。
“这才对。”栀子说道,她和林棋冰交换了一个眼神,写了几个纸团,让阐鸢捧在手里。
栀子用挂着人舌的弯刀戳破指背的符文,血滴分别抹在两个眼皮和下嘴唇中央,随即她念了一段咒语。
随着字节和语调的震颤,嘴唇上的血滴竟直直溅出,落在了其中一枚纸团上。
再次睁开眼时,栀子将那枚纸团看了好几眼,缓缓展开,朝中年小然说道:
“你想问的问题是——”
“对你的伴侣和孩子来说,你真的没做到摆脱旧家庭的阴影,当一个你期望中的一家之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