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妙跟着猎队回到黑松镇时,天边的晚霞正被染成血色。
起初她以为是夕阳,直到闻到空气中浓烈的烟味,才惊恐地发现——苍莽山的半边山梁正在燃烧!
火借风势,顺着松林向山下蔓延,像一条愤怒的火龙。黑松镇的百姓们惊慌失措地提着水桶冲向河边,却发现河水早已冻成厚厚的冰层,根本无法取水。
“快!去砸井!”林家老爷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人声。他已经脱下了雪白的狐裘,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带着猎户们用斧头砸向井口的冰层。可井水深千尺,冰层厚如铁,砸了许久也只裂开几道细缝。
方妙站在人群外,看着火势越来越近,照亮了每个人惊恐的脸。她看见昨天给她酒囊的年轻脚夫,正抱着孩子往镇外跑;看见那些排队领粥的猎户,此刻正用雪往自家屋顶上堆。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她忘记扑灭的那簇小火苗。
罪恶感像潮水般淹没了她。她想上前帮忙,想告诉大家是她的错,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火势终于蔓延到了镇口的老槐树,破冰的灯笼在火中炸裂,像一声绝望的哀嚎。林家的施粥棚最先被吞噬,白色的帐幔在火中卷曲成黑色的灰烬。
就在这时,一块燃烧的木梁从屋顶坠落,砸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灼热的气浪让她猛地惊醒。
她不能留在这里,不能被人发现是她引发了这场灾难。
方妙是在火势最猛烈的时候逃离黑松镇的。她沿着商队来时的路,在雪地里拼命奔跑,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隐约的哭喊。寒冷再次包裹了她,但这一次,比风雪更冷的是她的心。
她不敢回头,不敢去想那些绝望的眼神,不敢去想那些被大火吞噬的房屋和生命。近一千九百年的流浪生涯里,她做过太多坏事,偷窃、乞讨、甚至杀人,但从未像此刻这样,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她无法再用“只是为了活下去”为自己找借口。
商队已经离开了。车马店的老板告诉她,火势一起,商队就立刻启程了,生怕被大火波及。方妙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突然觉得无比茫然。
她该去哪里?北方是无尽的雪原,南方是陌生的水乡,东方是未知的路途,而她的归属,似乎从来就只有流浪。
她摸了摸腰间的皮袋,里面的麦饼已经碎成了渣,铜钱还在,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脑海里不断浮现林家公子的样子,那样善良的人,那样美好的小镇,就因为她的一时疏忽,毁于一旦。
方妙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雪又开始下了,覆盖了她的脚印,也覆盖了黑松镇的方向。
那时候,黄沙漫天时安德鲁告诉她,“动物的生存法则就是不停走下去。”
那时她不懂,现在却明白了。停下,就意味着死亡,或者更糟的,是良心的谴责。
她从靴底摸出一枚银饰,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边缘有些磨损。
这是她刚偷来的,此刻,她将银饰紧紧握在手心,冰冷的金属硌得她手心生疼。
也许,流浪才是她真正的归属。没有根,没有家,没有牵挂,这样就不会再伤害到任何人。
方妙擡起头,望向茫茫的风雪。南边的天空似乎有一丝微光,那是南方的方向。她深吸一口气,裹紧了身上的狐裘,一步一步,朝着那丝微光走去。
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是更寒冷的冬天,还是更温暖的春日。她只知道,自己必须不停地走下去,像一条孤魂,在这广袤的兽人世界里,继续她无尽的流浪。
身后,黑松镇的火光早已熄灭,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废墟,和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误。而方妙,将带着这个错误,走向未知的远方,直到下一个冬天,下一场风雪,将她的足迹再次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