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坏孩子
Chapter48
方秋白擡手习惯性地想摸他头发,突然意识到江弘景现在已经比他高了。
他犹豫了下,手掌缓缓回抱住江弘景,没说话。
江弘景嘿嘿地笑着,问他:“感动坏了吧?”
“嗯。”方秋白毫不扭捏地承认,无奈道,“感动归感动,还想揍你。谁准你自己一个人跑来的?江叔叔和姜阿姨发现你不见了怎么办?不得担心你很久吗?”
“干嘛呀!”江弘景大声喊冤,“我是那种先斩后奏的人吗!我妈压根不管我跑哪儿去了,我就算两天不在她都只会觉得我去隔壁村子里蹭饭吃了,她嫌丢人,都懒得来抓我了。”
“上车,外面太冷了,先跟我回去。”方秋白象征性地推了下他的肩膀,江弘景立马收起架势乐颠颠地绕到副驾驶上车。
院子里的大人似乎都去隔壁院打牌了,院内只能听见一楼和二楼小孩聚在一起打游戏的喊叫声。
江弘景搓着手好奇地往四周环视一圈:“没想到啊,秋白哥哥你的老家居然这么普通,和我老家差不多。”
方秋白笑了:“那在你想象里我的老家该是什么样?”
“唔。”江弘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就是那种说是乡下,其实挨家挨户都是垒起来好几层的、跟城堡似的豪华大别墅,跟美国农场主似的。”
“他们原本是有这个想法的,”方秋白领着他往堂屋里走,“我叔叔说一家子出钱建一栋像样点的屋子给老爷子住。我爸说他们算盘打得太响,妈都不是同一个,老爷子看着也没几年好活了,还想从他兜里摸钱养这七七八八一大家子人,坚决不同意,只给乡里凑了份子修路。”
江弘景张了张嘴,很难想象儒商作派的邵雍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
一阵风掠过,方秋白被撞得往旁边一个趔趄,被江弘景一把揽住腰往怀里拉才没撞上桌角,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向门口。
方秋白认出来那是下午见到的小男孩,看到男孩手里的车钥匙他蓦地反应过来这男孩是故意撞自己,趁机掏他的衣服外兜。
“给我红包!”男孩用两根手指捏着车钥匙晃了晃,“不然我就把这个扔到外面井里。”
“你说给就给?你算老几啊!”江弘景也反应过来,气不打一处来地上前一步。
方秋白皱着眉轻轻拽了下江弘景,平静地看着男孩,问:“你要多少?”
男孩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伸出五个指头朝他晃了晃,晃完又觉得亏了,赶紧伸出另一只手。
江弘景匪夷所思地瞪着他:“狮子大开口啊你,有没有教养了?你爸是谁,把你爸妈叫来?他知道养出你这么个到处伸手找人要钱的儿子吗?”
方秋白说了个名字,眼也不眨地看着男孩:“要我去和你爸爸说吗?”
小孩充满敌意地盯着方秋白,突然脆生生地大喊一声:“我不怕你,你这个杀人犯!”
方秋白脸色一变,江弘景气势汹汹走过去,一把拎起那小孩的衣领子,猛地弯腰抵上他额头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小孩被他这副模样吓得手里的车钥匙掉在了地上,嘴巴咧得像黑洞,眼睛一闭就要开始哭号。
“闭嘴!”江弘景粗声粗气一吼给他把哭声硬生生掐在喉咙里。
“走吧,待会儿他爸就过来了。”方秋白走上前,握住江弘景的手腕让他松手。
“他凭什么这么说你啊!”江弘景很不爽,回头又恶狠狠地瞪了那小孩一眼,朝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你给我小心点,再乱说话我就了结你!”
小孩连滚带爬跑出堂屋,眼睫毛上的泪珠还没掉完,他就站在屋子外面跳起来大喊:“杀人犯!你们两个都是杀人犯!”
“嘿!”江弘景更不爽了,挽起袖子就要冲出去,小孩尖叫一声跑开了。
“他为什么这么说你啊?”江弘景越想越替方秋白委屈,他刚开始只是觉得秋白哥哥可能因为洁癖不习惯村子里的环境,没想到过来一看气得他火冒三丈。
“先上楼吧,”方秋白看起来异常冷静,握着他的手腕牵着他上楼梯,“你先给江叔叔和姜阿姨打个电话说一声,现在太晚了,先住一晚上,明天早上我开车送你去动车站,你除夕怎么能不回家在外面,别让叔叔阿姨担心。”
“那我干嘛来了啊!”江弘景发现生气的居然只有自己,受委屈的当事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更生气了,忍不住甩开方秋白的手,堵在房间门口不肯进去。
刚刚发飙的江弘景是方秋白没有见过的模样,有些陌生。
记忆中的江弘景会撒娇讨宠让人喜欢,会调皮嘴欠得让人恨不得抽他一顿,也会在危急时刻毫不犹豫地冲过来为他挡刀,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怒气冲冲地主动挽起袖子替他出头。
但这并不会让方秋白不舒服,反倒让方秋白在意外的同时感到几分……心安。
是错觉吗?
江弘景好像不能再用“不懂事的弟弟”来定义了,他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起码是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成长和成熟了许多,只不过在自己面前改变不多罢了。
方秋白第一次不是以“兄长”的保护者身份,而是平等地和江弘景商量:“先进屋吧,你不是问为什么吗?”
他的平静让江弘景很不爽,江弘景盯着他看了会儿,怒气未消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还是走进屋关上了门。
“坐吧。”方秋白倒了杯热水给江弘景暖手。
江弘景往四周望了一圈,感觉没有自己能坐的地方:“我穿着外衣,就不坐床了吧?这屋子怎么连椅子都没多的呀。”
“没关系,”方秋白知道他是惦记着自己的洁癖,“这几天都是这样的,将就一下吧。”
江弘景顿了顿,心头又不受控制地随着心酸冒出恼火来了。
这些人什么意思啊!怎么能这么委屈秋白哥哥?!
他固执地站着没动,东张西望认真思索起来。
方秋白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出问题了,居然闪过江弘景会脱掉外裤套在膝盖然后撅着屁股坐床上的猜测,身体在理智之前先做了行动——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江弘景在床边坐下了。
江弘景愣了两秒,目光垂落在方秋白抓着他手腕的手指上,心酸里又冒出一抹甜蜜。
——都这么苦了,秋白哥哥还对我这么好,我果然应该为他肝脑涂地五马分尸!
“其实我回来的次数不多。”方秋白没等他发问,主动解释,“从有记忆开始,应该是五岁吧,我第一次跟着我爸回来。”
“我现在的奶奶是我亲奶奶去世后我爷爷再婚的,我爸现在的这些兄弟姐妹都是同父异母的,所以关系不亲近,而且早些年也是因为和爷爷闹了矛盾才一个人出来打拼,做出些起色的时候遇见了我妈妈,不过我妈妈家里条件比较好,帮衬了爸爸很多。我爸爸说不在乎儿子跟谁姓,我就随我妈妈姓了。”
“但是这个举动对我爷爷家来说是不能原谅的,但另一方面又算是我爸高攀我妈,所以谁都不敢当面有异议。”
“爷爷的这些子女就撺掇说我爸爸是家里的大哥,得帮衬着家里,虽然我妈也觉得这些人很势利,但那毕竟是我爸爸的父亲,她还是劝我爸爸回家来看看的。当着我爸的面,那些亲戚都夸我聪明,说他们教得好,我爸妈对我一直是鼓励式教育,我爸虽然不爽他们,但还是很高兴地跟其他人说我是他的骄傲。”
年幼的方秋白还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在父亲面前会亲亲热热地抱起他的叔叔姑姑们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但能够最清晰地感受到隐晦的恶意。
父亲在外和亲友周旋时,爷爷会把他单独叫进屋子里,问他为什么不跟爸爸姓,要跟妈妈姓。
他也不明白,所以懵懂地发出疑问:“为什么不可以呢?”
“你得跟爸爸姓,爷爷才会更喜欢你,不然以后等你有了弟弟,他跟爸爸姓,你就不算爷爷的孙子了。”邵老爷子说。
五岁的方秋白看着那覆着一层阴翳的浑浊眼睛,有些害怕地攥了攥手里的糖果,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