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的老妇人不一样,他们是同类人,她听得懂。
“我是从汴京来的。”穆宜华声音轻浅,却带着浓浓的伤感,“从汴京逃出来的。”
她难得地倾吐心声,将自己沿途的艰辛说与他人听。老妇人像个长辈一般,开导着她,理解着她。
穆宜华问:“婆婆,您觉得我能在明州生活下去吗?”
老妇人笑回道:“你还年轻,自然是可以的。”
穆宜华接话:“若是我过得好了,我去找您,让您跟我一起过好日子。”
老妇人笑着说好,然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一口冷饭吃死了。
衙役命人将尸体擡走,众人只是看着,叹气说一声“人老了真是不由自己”便又自己去干自己的事了。
穆宜华也没有哭,她替老妇人收拾了一下东西送到衙门,回来时恰好碰上衙门放饭。她定定地瞧了一会儿,拾起老妇人的碗洗了洗,学着众人的模样挤进了人群,将碗伸到衙役手边,张了张嘴,艰难开口:“给我一碗粥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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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给有携带原户籍的人办理了明州的户籍,穆宜华从包裹中拿出三张皱皱巴巴的汴京户籍递上去。衙役多看了几眼,又看了看她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将三张明州的户籍递给她。
他们终于从那间流民所中出来,明州街道宽敞亮丽,可他们却不知何处可去。
穆宜华用手中仅剩的银珠买下了一间小屋,曾经她只在书中学习过什么叫“陋室”、什么叫“茅屋”,如今亲眼所见,只觉古人所言非虚。
但他们买的屋子至少比杜甫笔下“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要好点——穆宜华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了。
只是这房子便宜,住的巷子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三教九流常聚之地,暗娼暗赌常有之。穆宜华只当眼不见为净,白天出去做工,晚上关起门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就不信麻烦事还能找上来。
可人倒霉起来连喝水都塞牙缝,屋漏偏逢连夜雨,穆宜华也不知从哪里过了病气,从流民所出来后便病倒了。大夫来瞧,说是寒邪侵体,忧思过重,恐是江南多雨水土不服引起。如今明州进入雨季,怕是要一月余天气才能放晴,期间要按时吃药,注意保暖,忌寒凉之物。
春儿一一听命,但服药已久仍旧不见好,穆宜华也没有其他大病,只是嗜睡怕冷,大夫又来瞧,只说让她不要一直躺着,多起来走动,多晒晒太阳。
穆长青听完这话一边送人走,一边在心中暗自腹诽:这样是有太阳还用得着你说?
可好巧不巧,第二天雨偏就是停了,三人开心得药也不想煎了,就排排坐在屋前,享受难得的阳光。
忽然,一颗石子滴溜溜地滚到面前。穆宜华倚着春儿,吃力地睁开眼,只见墙头趴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男子,肤色黝黑,发髻歪斜,不修边幅,就呆愣愣地趴在墙头看着穆宜华。
这个眼神她熟悉,当初金人看见她也是这种神情。她立即起身,转身走了进屋。
是夜,穆宜华在春儿服侍下喝完药,忽然听见院子里起了争执之声。
穆长青拿着扫帚冲院子墙头边挥舞边大喊:“你给我下去!你给我下去!”
白日那男子仍旧趴在墙头,拼命地抓着扫帚头:“别打我别打我,我又没做什么事,凭什么打我!”
“那是因为你想做但是你没做!你若真心无事,何必大晚上的趴我们家墙头,你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我呸!我有鬼?我有什么鬼?我看是你心里有鬼!大晚上的不睡觉呆在院子里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想等大家都睡下了去行偷窃之事!”
“你放屁!你恶人先告状!”
“我恶人先告状?怎么,你们家是有仙女还是有宝贝?我还那么稀的看了?”
“你滚!”穆长青朝他狠狠地杵下去。只听见隔壁院中“噗通”一声,那人摔了下去,“哎哟哎哟”直叫。
穆宜华连忙起身,叫穆长青锁好门赶紧回屋。她将屋子的门窗尽数锁好,又将桌案挪过去抵住门板,放了个碗盏在窗棱上。
三人吹灭了蜡烛,屏息凝神地听院子里的动静——那人应当是暂时放弃了,院子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穆长青将压箱底的长剑拿出来抱着睡觉,又让穆宜华春儿去里间睡,自己守夜。
可穆长青究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穆宜华并不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面对。是以三个人连着好几夜没有睡好。
那人好几日没有作祟,本以为他也是再不敢来,谁成想一日夜里,又有石子不停地扔在了窗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