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前辈就没有想过,也许另一人是无辜的吗?”
萧衡目光深沉:“牺牲一人,可换江湖太平,可换更多无辜人平安无虞,更何况,一个恶名傍身的人,又怎会是无辜的呢?”
他看了看齐晟冷峻的脸色,眼中闪过玩味。
“怎么,这是不认同我的话?”
“我只是不知从何时起,竟可以这样衡量人命了,按前辈的说法,更像是衡量物件的价值,从而判断该丢掉哪一件来保全自己的利益。”
“按理说是如此,老头子我说话难听,大局当前,唯有舍去……”
“人们的呼救声难道不是一样的吗,他们想活下去的呐喊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齐晟语气渐渐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衡量取舍的标准是什么,是有父母的人,更有权势的人,还是更有名声的人?”
“而代替他们做出选择的又是什么人,我想总之不是只活在传说里的神明,那么既然都是凡人,凭什么去决定别人的人生,凭什么去剥夺他们的选择?”
“是因为人数吗,因为多数人的利益吗?”
“如果被舍去的是自己在意的人,是自己的家人呢,也还是能这么干脆的进行取舍吗?”
萧衡冷哼一声:“所以让你作壁上观,伺机而动,你这小子怎么听不出好赖话呢,即便那人当真是无辜的,你出手相助,不也是插手其中了吗?”
“前辈,你真的觉得那所谓替灾的邪术已经失传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前辈觉得悟出此等邪术的鼻祖,是怎样制作出第一个替灾傀的,他是怎么想的?”
齐晟目光沉静。
“牺牲他一个,可保我一生平安,牺牲这两个,能保我家财万贯,牺牲这三个,可保我族昌盛……”
齐晟的嗓音轻缓,“一个人为了一己私欲,是邪术,数万人‘捍卫江湖安宁’,它就成了顾全大局的取舍。”
“就像您方才已经忘了,无论是缚魂子一脉还是他背后的大能,都是残害了无数生灵,板上钉钉的恶人,前辈您甚至参与了清剿余孽的大战,这一点,本就无需我来明言。”
“任由这样的人在江湖煽风点火,甚至引起大乱,我等不仅坐视不理,还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完成计划,美其名曰顾全大局。”
“这样……真的是所谓的顾全大局吗?”
“他本就是穷凶极恶之徒,退一万步来说,若最后还有什么我们不知晓的底牌,妄图拉着所有人下水,到了那时,我们又当如何呢?”
“岂不是闹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前辈,那所谓的邪术从未失传,它甚至就藏在你我心中。”
“对恶沉默,就是对它让步。”
每让一步,欲望凝聚成的巨浪就能触碰到脚尖。
只要迟疑一瞬,清凉的浪花就拂过小腿,尝到甜头的人总会想起这个滋味,起初并没有什么,直到巨浪没过口鼻、头顶。
最终吞噬掉那微不足道的善意,彻彻底底成为它的傀儡。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萧衡没有动怒,只是沉声道。
“我只问你一句,另一人,当真无辜吗?”
齐晟攥紧了拳头,无话可说。
他对池州渡的过去一无所知,即便很想大声说出一个“是”字,也只能沉默下来。
不是因为他不信池州渡,而是因为他没有办法让其他人相信池州渡。
“……前辈,我不会袖手旁观。”
“古时正派崇尚惩恶扬善,庇护一方,衡量对策没有错,但底线,我等寸步不让。”
齐晟没有多言,上前一步。
“今日叨扰了,我先将公羊前辈带回去,日后再来拜访。”
“罢了罢了……”萧衡摆摆手。
“公羊的后事就先交给我吧,他的尸身有些古怪。”萧衡掀开白布,“这个把月过去,尸身竟然没有一点腐坏,我探了探,他体内似乎有一股有回春之效的内力,这功法有些邪门,老夫打算近来再琢磨琢磨。”
齐晟顿了顿,点头:“那便有劳了。”
他说着转身离去,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烦躁的叹息。
“你与那位,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听见萧衡嘟囔着。
“他娘的,这轴劲儿真是随了你老子。”
心中的憋屈化作一阵冲动,齐晟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我心悦他。”
说完这句话,他没管后面险些厥过去的萧衡,径自朝外走去。
“什,什么……你……你这臭小子,你给老子站住,信不信我去告诉你爹……哎呦,你这混账东西啊,臭小子!我跟你说话你听没听见……”
耳边还隐隐传来叫骂和另一道小声的劝慰。
齐晟敛去眸中复杂的情绪。
这世上无人信傀师,但他信。
因为傀师是池州渡。
是个,即便听不懂他的话,也会乖乖照做的人。
就像旁人不曾见过池州渡眼中的万物,不知晓“灵”的存在。
所以,他们才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