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
原来如此。
有一根线终于将整个高墙副本内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穿起来了。
应逐星恍然大悟。
其实【高墙】内的三重世界,全部有迹可循。
最外层,是张先为生活的那个真实世界,沉重的、压抑的学业,被困在方寸的私立学校中,在不得空闲的雪白卷子中,偶尔张先为也擡头,望着窗外的蓝天、飞鸟,抽出一点喘息时间,一笔一笔描绘他心中的幻想天地。
终于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汇集在一起,几年的心血凝聚成一本书,最后,撕碎在任课教师“学习为重”的怒骂中。
宛如一记重锤,将张先为的梦想锤了个稀巴烂,将少年人一腔热血浇凉透了,彻底葬送在无边无尽的题海中。
后来,主人格藏了起来,副人格出现了,他心中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被掌控在学校手中的提线木偶,于是第二重世界诞生了。
这个世界里,明德中学压抑更甚,甚至衍生出了豢养恶鬼的逆八卦阵。
[张先为]这个名字不再是他自己,而是学校这个庞然大物操控下的玩偶罢了,汲取学生的灵气,汇进阵里,恶意丛生。
受害者也变成了加害者。
打碎一个个脊梁,淹没在这片海里。
所有的恶念汇集,凝聚成了一个个“张先为”,变成了藏在书中的提线木偶。
副本最后的最后,那个递给应逐星一本书的张先为,是主人格。
他附身于【未曾发表的书】中出来的同时,那个恶鬼副人格也如同跗骨之蛆般,藏在提线木偶中,一同溜出了副本。
也怪不得校医院会有精神药物,原来是一个暗示。
这个厉鬼,一体双生,[张先为]名字的正面,是所有在苦海中挣扎的孩子们,名字的背面,是被副本扭曲的恶意和天真的残忍。
主人格张先为说:“他没有名字,您可以帮他取一个。”
提线木偶中的恶灵骂道:“我才不要被一个人类取名。”
“闭嘴。”张先为语气凶了一线。
恶灵愤愤不平地转动了一下木偶的眼珠,倒是乖乖没说话。
“好呀,”应逐星一弯眼,笑眯眯拎着木偶,说,“就叫你小木怎么样?”
虽然是疑问词,但语气确实陈述的,不容反驳。
小木无能狂怒。
“好,就叫小木,”张先为释然一笑,再次向应逐星道谢,然后说:“我清醒的时间很短,恐怕没法无时不刻压制他,您要当心,小木并不总听话。”
小木大叫:“张先为你这个家伙怎么向着外人!”
张先为没理他,重新接过应逐星递过来的书,消失在原地。
应逐星见张先为回到书中沉睡,目光却仍注释他原先所在的位置,末了,长长地叹息。
很快,应逐星就整理好心情,将拆完的木偶交给一旁愣着的于非怜,拍拍他的肩,说道:“于老板,交给你了,这家伙要是不听话,就一把火烧了。”
小木呆呆地看着这个明明等级比自己低,连A级都不是、却混的比自己好,偏偏鬼气还克制自己的戏子,差一点一口气没上来,又开始哭惨。
*
勿念之城偏远的一角。
刘砚呆立在原地,表情空白,手指颤抖地捂住心脏,感受着胸腔中,那强而有力的搏动。
在一分钟前,他刚刚赶到高三(4)班的教室门口,还未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便感觉到了副本的排斥。
那好像他曾经参加过的一个破坏类的特殊副本,副本boss彻底死亡,副本崩坏,而产生的排斥感。
……所以应逐星做了什么,让一个副本即将不能继续维持运行?
还没来得及细想,便看到副本最终boss可怖的鬼气就要朝着应逐星袭来。
刘砚脑子一抽,想来不管别人事的他,第一次飞身上前,却不是为了战斗和破坏,而是为了保护。
他似乎打破了什么枷锁。
就如同在副本中,鬼蜮内外一同破碎的那一刻一样,一直压抑在头顶的什么东西,似乎也同时破碎了。
刘砚调出自己的系统面板,看清了那一行新加的字——
【等级:S】
【称号:碎域】
他从A级,突破到了S级。
虽然蛮难听的,但弄清了这个称号真正的意义之后,刘砚心中一阵狂喜。
他曾经向往极致的战斗,可惜,刘砚发现,突破了S级那一层契机之后的人,似乎都更倾向于使用他们独有的那一种能力来进行明争暗斗,并且进一步探究枉死国度深层的秘密。
但刘砚对那些不感兴趣,他只是想打架罢了,他享受那些极致的战斗,喜欢武器撕裂一切的声音。
所以他一直压制着自己的等级停留在A级,因为S级之后,个人的能力自成领域,似乎就没了那种生死厮杀的乐趣。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而如今,碎域……指的是刘砚可以将那些躲在自己能力之后的人,从幕后拉出来,踏碎他们的领域,进行正面的交锋以及搏斗。
这是完全适配于刘砚的称号,是对一个武痴最好的辅助。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刘砚仰头,放声大笑!
笑够了,刘砚轻声道:“应逐星,我算是欠了你一个人情了。”
*
“行了,走吧。”
颜时聿伸手,将应逐星从于非怜那里捞回自己的身边。
于非怜见状,很有眼色地回到了自己的折扇中。
应逐星没反应过来,睁大着眼懵懵地问:“啊?走去哪?”
颜时聿微微低头,面上很正经,但却不动声色地伸手,胡乱揉了一把应逐星的头发,又一本正经地收回手,一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偏过半边身子,淡淡道:“回城。”
好软好可爱。
应逐星愤愤捂着头,眼眸中带着一丝嗔怪,没什么威胁力度地瞪着颜时聿,又不知从何处开口怼回去。
——倒像是在撒娇一样。
“等下!”应逐星忽然想起什么,用另一只手扯住颜时聿的衣角,说:“你是想用那种空间的能力吗?”
颜时聿点点头。
应逐星神情有点犹豫,他轻轻皱着眉,说:“这好像对你的消耗很大,因为你每次用过,都会很困很疲惫,要不……”
颜时聿透过那双干净的眼眸,看见了其中充满了担忧与关切,如此澄澈如此纯粹,不含任何杂质,眼底依稀勾勒出自己的轮廓。
他的心又像是被收了爪的猫,轻轻用肉垫踩过,很轻、很痒,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几乎要镌刻在心上。
他有些讶然,却也没隐瞒,轻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应逐星闷闷道。
以应逐星的通透,自然可以看到,颜时聿时时刻刻存在的困倦感,联想到曾经他受过伤,便不难得出,这可能是他伤后的后遗症。而尤其每次使用过能力之后,症状就会变得更甚。
而应逐星也从没想到,他在那时熹微的晨光中,居然会从颜时聿的身上,看出几分脆弱。
以及失落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困的话,就睡会。”
应逐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害的颜时聿的身体出现什么影响。
颜时聿垂下眼,本想说自己没什么事,但这话在齿间辗转一圈,又被吞了回去,他感受着手掌中握着的温度,另一种想法却悄然冒出了头。
于是话说出口时,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确实会消耗挺多体力的,既然担心我的话,就再收留我一天,怎么样?”
应逐星没有犹豫,立刻点头,说:“好,这次床全让给你!你好好休息!”
颜时聿:“......”
他失笑,张了张口,说:“你陪我睡,我恢复得更快,就这么说定了。”
没给应逐星反应的时间,便拽着他回到了失落之城内。
应逐星只感到一阵眩晕,回过神便看到自己和颜时聿站在新人住处的楼下,才知晓那句话的言外之意,即是——
那作为交换,你让我再抱你睡一晚,就好了。
应逐星:“……?”
应逐星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他总感觉自己像是被忽悠了。
颜时聿瞧着应逐星又愣愣地看着自己,一幅恍惚的样子,只觉得他好乖巧。
于是应逐星又在迷迷糊糊之间被颜时聿拎着去【考核处】升了级,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有一定的提升之后,又被拎着回了住处,现在正待在床边怀疑人生。
应逐星:我一直怀疑颜时聿总跑到我住处来,是想跟我同床共枕,但他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我现在没什么证据。
听着浴室里哗啦啦淋浴的水声,应逐星有些心烦意乱,他只得打开系统面板转移注意力。
【信息】
【应逐星】
【等级:C】
【成绩:456】
【积分:3350】
【道具】
【狼牙匕首】
【鎏纹玉佩】
【橘子味儿棒棒糖】
【桃花扇】
【未曾发表的书/提线木偶】
【校园卡】
【技能】
【风行(lv.ax)】
【共情】
【介绍:未曾相识,愿感君情,此心澄澈,亦复何言】
应逐星望着这个幽幽字迹的技能【共情】,莫名产生了一种亲切感,但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正思索着,忽然浴室的门被拉开。
颜时聿洗完了澡,毛巾搭在脖颈,半长的黑发发梢仍是湿的,水汽沿着头发凝聚成水珠,从发丝上滚落下来,顺着脖颈,洇湿在毛巾里。
他身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衣领松松垮垮,露出一片肌肤,却又恰到好处地遮掩住锁骨。
......好像是,精心雕琢出一种叫做随意的样式。
透过系统面板那道荧蓝色的光屏,应逐星的视线不自觉飘到颜时聿身上。
他咔地关掉了系统面板。
应逐星听见自己喉结滚动了一下。
颜时聿见人望过来,浅笑一下,很自然地伸手,将应逐星揽进怀里,滚在床上。
一回生二回熟,他问:“那关灯了?”
应逐星像是被硬控住了的昏君,此时只会点头。
“咔哒。”
灯关了,室内陷入一片柔和的黑暗。和那夜不同,今夜却有月光,将室内照的一片幽然。
过了许久,应逐星睁眼,他忍不住望向睡觉和昏迷没什么两样的颜时聿身上。
瓷白的月光顺着窗户漏下,清清浅浅,柔和地抚上颜时聿那张宛如被精心雕琢雕琢过的面容,稍有些长的发丝凌乱散在额前,任由月光在眉眼间交织勾勒出或深或浅的阴影。
而此刻那双惊艳的桃花眼正闭着,眼尾处那一抹鲜艳靡丽的红,也被夜色稀释了几分,不同于醒时那种惊心动魄的懒散美感,此刻颜时聿安静地闭目,反而更具一种漩涡般勾人的气质,深邃且危险。
应逐星一时间晃了神,很轻很轻地更加凑近到床沿,看着颜时聿眼尾那抹鲜红。
这抹痕迹......
是为何而存在,是谁的赋予,又是为了纪念什么人、什么事呢?
或许情不知所起才是一种绝妙的愿景,但这种忖度掂量也颇为恼人。
月光薄如蝉翼,清镌微凉,此刻,另一种氛围却初见端倪,有什么早已明晰,却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爱意正悄然流淌。
也许环境过于静谧,应逐星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于胸腔之间,带着紧张与欢愉的跳动声响。
也许……再放肆一点呢……
是不是可以……
安逸的夜色和喜欢的人的睡颜,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成了勾引的最佳借口,令应逐星的心中悄然滋长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反正颜时聿睡着了……
应逐星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屏住呼吸,轻轻凑近了熟睡之人的脸颊。
很近了,过于近了……近到应逐星甚至可以数出颜时聿长而浓密,根根分明的睫毛。
扑通……扑通……
心脏急剧跳动起来,这个想法一旦涌现出来,便如野草般肆意疯长,再也无法收回去,再也无法压在心底。
好想亲他……
热血直直冲上了头顶,惹的人丧失了思考能力,有一点晕,又有一点迷糊,甚至呼吸都在颤抖,却又不得不收敛着,生怕惊醒睡着的人。
还未等继续靠近,应逐星的面色就已经绯红一片,热得发烫,但手脚却因过分的紧张而冰凉,甚至出了些冷汗,明明是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是喝醉了的征兆,可明明滴酒未沾过,是月色醉人吗?
刺激?兴奋?或许是即将得手的那种,即将填满欲望的窃喜?
就,就亲一下……
偷偷地……
轻轻地……
应该……没问题吧?
啊,不管了,真的忍不住,好想偷偷地亲一下。
这么胡思乱想着,应逐星屏了呼吸,抿起唇,纠结犹豫了片刻,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最终还是轻蹙着眉,把心一横,眼睛一闭,以一种将赴刑场的表情,却做着全然与之相反的事。
而动作却是那么轻柔而小心,生怕毁了什么稀世的珍宝。
应逐星的唇触上了那一抹明丽的鲜红,虔诚又恭谨,小心翼翼,宛如蜻蜓点水般,轻轻的,一点触感沾染在唇角,内心反而是完全相反的,像惊涛骇浪间被风雨抛起的孤舟。
那是一个一触即分的吻——甚至不能称得上是吻,只能算是嘴唇触上了眼角。
应逐星偷偷睁开一只眼,正准备得手了就撤,却突然对上了那深邃的瞳孔,那双桃花眼的眼眸盛满了白洁的月光。
应逐星:???!!!
应逐星的心脏猛地漏了一拍,接着,原本绯红的面色瞬间从脸上一点一点掉了下去,应逐星的脸色“唰”地变得苍白。
他瞬间绷直身体,像是一只搁浅的鱼,猛地向后一弹。
床铺并不算大,但应逐星的动作幅度却剧烈极了,他咣当一声从床上掉下来,摔在地上,却根本无暇顾及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
这一摔森*晚*整*理给应逐星摔清醒了,把脑子里关于恋爱的昏头全部摔了出去,他猛地站起来。
满脑子只剩下了“全完了”。
完全不敢想最糟糕的那种结果,应逐星只觉得呼吸困难,一瞬间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懊悔无比。
他怎么就忍不住!
白天还和于非怜信誓旦旦地说再等等,晚上就昏头了!
可恶啊!
“那什么……”应逐星白着张小脸,根本不敢看向颜时聿,只是语无伦次地解释:“刚刚不是……对不起,我……我是故意,不是,我不是故意……我以为你睡着了……不不不那我也不应该……我错了,对不起!”
颜时聿难道一直没有睡着吗!
要命……什么偷亲被发现的该死情节啊。
应逐星慌乱之际,没有注意到颜时聿的与平常完全不同的沉邃眼神,只看到他轻轻地阖上眼睛,手指复上眼角,那里正是嘴唇触碰到的地方,接着睁开眼,再次将目光投向自己。
应逐星只感觉浑身冰凉,再也忍受不了现在这种即将宣判死刑的沉寂与压迫感。
于是他慌乱闭上眼睛,也不想解释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仓皇转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现场。
可跑到门边,应逐星的手握上门把手,却无法将其向下按动半分……应逐星突然意识到,自己周身这片空间可能被封锁了。
完全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许是劈头盖脸的质问,或是面对失望厌恶的神情?抑或是……由于自己的冒犯直接被抹杀在这片空间里?
应逐星僵硬地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的手指间冷汗津津。
他不敢转身向回望,只能隐约听见背后悉悉索索有些声响。胸腔中心脏的跳动声音像是混杂在脑中,一片紊乱,听不甚明晰。
接着下一秒,熟悉的气息包拢在应逐星的背后。
“跑什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