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沉默地向后退了半步，应逐星看着她瘦削的面容，突然发现，虽然女孩子的表情略带惊恐，但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正不带有一丝情感地望着他，瞳孔深邃却又空洞。

应逐星伸出手，从女孩子的臂弯间接过装满了脏衣物的木盆，将它放在一边，接着对这个小女孩温柔笑了笑，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女孩子依旧沉默，不过空茫茫的目光却落在了应逐星的脸上。

女孩子看见了应逐星澄澈的双眼，和温柔的笑意。有点像冬天里，灶台下的火苗，暖暖的，而且很乖，不会伤到人。

那双眼睛很漂亮，和这里所有的大人都不一样，这里的大人的眼睛都是浑的、浊的，昏黄一片。但这个大哥哥，眼睛很干净，女孩子可以从里面看到倒映着的，自己的小小身影。

应逐星见女孩子没有躲开，于是轻轻擡起小孩子的胳膊，拾起井水，小心翼翼地为女孩子清洗伤口，将混杂在皮肉之中的碎石子全部仔细地清理出来。

他尽力不去注意哪些疤痕未愈的旧伤。

女孩子被吓了一跳，但秋日里凉凉的井水可以冲淡一些伤口的刺痛，于是也没有吭声，一言不发地盯着应逐星的眼睛。

“自我介绍下，我叫应逐星，应是应该的应，逐是追逐的逐，星是星星的星，”应逐星尽力挑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可以理解的词汇来解释，为了分散女孩子的注意力，和她闲聊起来：“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清清朗朗的，听起来很安心，像碗筷摞在一起，像馍馍落进胃里。

女孩子心想。

“小木。”她说了话，声音很小。

应逐星本以为她不会回答，听见她开口，很是开心，于是说：“小木，很可爱的名字诶。”

小木安静地点头。

这个哥哥不像村里的其他人，只会叫她“贱丫头片子”。

应逐星很快清理干净了伤口中的灰石，然后擡头问道：“小木，你家里有没有酒精或者碘伏？”

小木神情疑惑，似乎是在接受这两个陌生词语的，末了，迟钝地摇摇头。

应逐星依旧耐心，他轻轻揉了揉小木的头，浅笑着说：“我马上回来。”

走到一户里井最近的人家，应逐星擡手敲了敲院门，院内用粗绳拴着的癞皮狗森*晚*整*理开始狂吠。

一个虎头虎脑的，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推开了家门，呵斥了狗一声，然后眯着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应逐星：“你不是俺们村的吧，有什么事？”

应逐星：“小朋友，你家里有酒精或者碘伏吗？消毒一下伤口。”

男孩子语气并不友好：“没有。爹说了，划破点皮又不能死，傻子才消毒，浪费钱。”

应逐星想到小木身上血肉模糊的伤痕，如果不做消毒，必然会留下疤痕。估计着，之前身上的疤，也是没有好好处理留下的。

可就算这样，应逐星也不至于跟一个孩子置气，于是换了一个问题：“那家里有盐吗？”

如果没有酒精，只能退一步，用盐水来消毒。

“有啊。”男孩子看起来很机灵，然后又退了一步，摇头晃脑：“不过我凭什么给你，你得拿东西换。”

应逐星：“……”

好吧，他打开刚进入副本时，就一直挂在身侧的公文包，试图从中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应逐星打开钱包，从中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给男孩子，说：“算我买的，行吗？”

见到钱，那个十多岁的男孩子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一把抢过应逐星手上的纸币，从门后的灶台上抓过一个油腻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盐，扔到应逐星手上，就“嘭”地一声拍上了门板。

应逐星一阵无语，但也未多说什么，只是回到了井边，这时其余的女孩子全部抱着木盆走开了。只剩下小木一个人乖巧地坐在井边，深秋浓重的寒风正肆无忌惮吹刮在女孩子瘦小的身体上。

应逐星走了过去，坐在上风口，用身体挡住了刮来的风，看到小木只穿着破旧的半袖，就脱下身上的运动服外套，披在小木的身上。

一阵暖意包裹住冰冷的体温，小木黑漆漆的瞳孔擡了一下。

应逐星接着将盐融到水中，给小木的伤口消了毒。

有点疼，不过比起被抽打，可以忍受。而且，好看的哥哥很温柔。

小木心想。

处理过伤口，应逐星的目光划过木盆，然后叮嘱小木：“这两天，手就不要碰水了，不然伤口会反复的。”

小木愣了一下，接着嚅嗫道：“不洗衣服，没有饭吃。”

应逐星愣了一下。

应逐星想过这个村子离谱，没想过这么离谱。

听了这话，那股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又开始蠢蠢欲动，应逐星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尽量放缓语气和小木说话：“你家里人在哪，我去找他们。”

小木沉默着看着应逐星，黑漆漆的瞳孔几乎诡异地吸收着一切。

是长时间的沉默，接着，小木开口，黑漆漆的眼睛，能看见一中绝望中的希望：“我叫陈暮雨，取自潇潇暮雨子规啼。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连妈妈也不知道方向……那里有一颗漂亮的木棉树，所以妈妈叫我小木。”

小木轻声念着诗，是一种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和她平时用方言说话不同。

应逐星愣了一下，这话不像一个在这种愚昧封闭的农村中的女孩子能说出来的，一个念头倏然划过应逐星的脑海，又于一瞬间消散，应逐星再却没有抓住。

小木接着用沉沉的目光望着他：“我没有家人，但你能带我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