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时移世易,什么都回不去了。
萧约暗暗地叹口气,端庄地跪坐在殿内等待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君王。她竭力地让自己等待的时候脊梁直一些、再直一些,好似这样便能缓解一下心中的难堪。
天渐渐的黑了。
透过窗依稀能看见如墨般的云片朝着西边涌去,大片大片,泼墨肆意,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东南风吹得有些急,云母片的屏风和窗框的木架都有些吱呀作响,从缝隙中漏出来的几缕钻进房内,扰得摊开的书卷挣扎连连。
她依稀能看见远处似乎掠过了一只落单的鸟儿,在晚来欲急的风雨中裹挟着飞舞,却怎么也找不到栖身的枝头。
“圣上驾到——”
有宫人弯着腰奋力稳着宫灯,替身后的皇帝引路。灯影明灭,只依稀见得一个身量纤瘦的少年,皮肤似乎很白皙,身着绀紫色的圆领袍服朝着这边走来。
她愈发得近了。
萧约原本沉寂下来的脑海中一瞬间又翻滚起了许多思绪。
她想起她年幼时被萧泽抱在怀里,亲自教她:“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想起十四岁那年的意气风发。
想起及笄时,萧泽和皇后将她拉至桌前,宣纸上用楷书写了个很端庄的‘贞’字。皇后笑着问她这个字好不好。
想起她被赐婚给了谢氏的小郎君,那少年她曾经见过几面,这些年下来虽不记得面容,却仍能记起来那似乎是个很爱笑的少年,每每见了她都会脸红。
‘哐当’。
“嘶——”
高瑛进门时没能留意脚下,叫门给磕碰绊了一下。
这番动静也惊醒了又沉溺在那些并不算遥远的往事中的萧约。
好在她早已习惯了波澜不惊,饶是心中怔地,也不会面上显露分毫。
“妾身——”
“李闼!”
萧约正要行礼,却被小皇帝的一声有些委屈的怒喝打断了,“这门槛忒讨厌了,改天把它改矮点!”
说罢还朝门槛上踢了一脚。
“诺。”
“呼——”高瑛长舒了一口气,似是这就算结了同门槛的仇怨,转头语气又变得柔和了些:“李闼,朕要用膳,就在这。”
“诺,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虽然拜见的话语萧约没有说完,但还是按照规矩一直给高瑛行着礼未曾起身。
高瑛不喜欢很多人伺候,挥了挥手就将宫人遣散了出去。寝殿的门终究又是合上了,将外界喧闹的风声雨声隔绝开来。
萧约低着头,规规矩矩地不去看高瑛。
但即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头顶上有一处视线在打量着自己,不多时,在萧约并不宽裕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绣着金丝祥云纹的黑色锦靴。
高瑛其实甫一进门就瞧见了她。
平心而论,她也算是见惯了那些世家子弟,勋贵功臣。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有如此气度。那不是世家狂士的不羁风姿,亦不是勋贵们的骄矜气息,那些天潢贵胄们又相较于她少了一些韧劲和文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世事磋磨,导致如今的萧约身上有些暮气沉沉。
她就连行礼都那么的风姿绰约。
只是在人前,她不能叫别人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及至面前,萧约的心又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心如止水,终究是再想不起旁的什么。
下巴处突然出现有些温热的触感。小皇帝的手轻柔地将她的脸托了起来,却不强硬,只听得她语气中多为欣赏:“睁开眼,好不好?”
罢了。
萧约有些认命地睁开眼,入目却被一双琥珀色的眼瞳硬生生吸去了全部的注意——小皇帝的眼中很清澈,带着一股干净的欣喜。
齐国皇室一直都有鲜卑族血统,萧约是知道的,但她平生第一次知道,这鲜卑族的浓郁眉眼笑起来,竟然会如此动人明亮,直直撞入人的心里。
人,食色性也。
萧约虽也是见惯了美姿容的人,但高瑛很显然超出了她从前见过的范畴。
“你就是那位萧夫人?”
半大的少年颇为强硬和执拗地将萧约扶了起来,此时的萧约才发现,这个小皇帝居然还比自己矮了些许。
这小皇帝较自己小了七岁,还带着稚气。这让萧约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夫君’二字同高瑛联系起来。
“回陛下,正是。”
“哦......”高瑛点点头,桃花眼眨巴了几下,旋即展露出一个颇为灿烂的笑容,牵住了她的手:“来,随朕坐。”
萧约愣怔地由着高瑛牵住了自己,向一旁的食案走去。
“听说你很有文采?”
高瑛虽然在外看起来怯弱温和,但实则并不太拘礼,随意靠在胡椅上:“朕素来喜好诗文,你能否同朕讲讲?”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悄悄地小了,烛花噼啪一声,在星眸中炸开轻微的火花。
她的桃花眼太过惑人,叫人不忍心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