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发家于六镇,敕勒长川,阴山脚下。如今哪怕已经一统北方,也依旧保有着胡人的作风。是以诸位王公大臣皆露天而坐,当中央燃起篝火,舞姬在沙地上翩翩起舞,身姿曼妙。
高瑛牵着萧约坐上主座,众臣叩拜,山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赐座。”
“谢陛下——”
众臣正欲起身入座,瞧见高瑛与萧约身上的装扮皆是愣怔了一下。
尤其是那些经历过高祖开国之时的大臣们。
那装扮极肖高祖与明武皇后。
高瑛举起酒爵,虽依旧是那般文弱模样,话却比平日多了几分坚定之气,“诸位,昔年皇祖父戎马半生,奠定我齐国基业,才有如今克定北方之盛况,这杯酒,敬献给皇祖父以及与皇祖父一同戎马半生的功臣。”
斛律宣扯了个笑容,同高瑛一起将这杯酒一饮而尽。
这高瑛,方才在众臣面前可是不愿意搭萧约的手,拂了他斛律家好大一个面子。如今又扯着萧约过来装扮似高祖皇帝和明武皇后,谁不知道他斛律家正盯着那皇后宝座!
她好大的胆子!
高瑛将酒爵饮尽后,示意一旁的萧约将酒斟满。
“这第二杯酒,朕要敬朕之舅父,”高瑛举起酒爵,面对着似笑非笑的斛律宣,“大将军乃我齐国肱骨,此去出征突厥,朕盼舅父燕然勒功。”
“多谢陛下。”
斛律宣端起酒爵看着高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片刻后方随着高瑛饮下。
“这第三杯酒,朕要敬给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高瑛起身,将杯中酒浇在面前的黄土地上,“齐国有此儿郎,是齐国之幸。”
斛律宣咂摸了一下自己的胡茬,半晌,他站起来,举起杯中酒,“这一杯酒,臣要敬予陛下,敬陛下如此挂念将士。”
高瑛端起酒杯,却被斛律宣打断:“只是,这沙场男儿多好烈酒,陛下饮这淡酒.......恐怕不能令人信服。”
斛律宣向身后的斛律克交换了一个眼神,斛律克离帐而去,不多时又拎着一坛酒上了来,“这是并州军士最爱的烈酒,名唤‘琵琶催’,还请陛下以此敬献给阵亡将士。”
大帐内的气氛愈发凝滞了。
斛律克毫不客气地走上前来,往高瑛的酒爵里斟满了一杯,“陛下,北地士兵大多珍惜这些酒水,还望陛下饮尽方才能告慰他们的亡魂。”
“慢着!”杨盘意识到这斛律老贼是想要灌醉高瑛,好让好不容易聚起来一点点的皇帝败光,“这酒可有经过查验?万一这中途被有心人添了东西,如何是好?”
“就是!”一旁的裴敛之附和道,“更何况陛下年幼,烈酒伤身,这‘琵琶催’也是好呈给陛下的吗!”
斛律克轻蔑地笑了一声,拎着酒坛,仰头给自己倒了一口,“这酒水乃臣之珍藏,臣亲自酿存又亲自带来围场,能有什么问题?”
“至于烈酒,呵,区区‘琵琶催’,试问哪个先帝不是十几岁就能饮百杯!”斛律克将酒爵拿起,抵至高瑛面前,瞧见高瑛瑟缩了一下,愈发轻蔑与不耐,“执酒、执酒、何不执?!”
“.......将军可否听妾身一言?”萧约旁观了半晌,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场闹剧——高瑛拉着她以一种似是要立后的态度去激斛律宣的不满,一来轻微地树立起皇帝的部分,告知朝臣当中的中间派和甘愿做帝党的人,她有明君之志。
二来,可以借此离间阿耶带来的一帮江南文官同斛律宣的关系。
三来,若是换得斛律宣或斛律克行事荒疏,日后也多了个铲除他们的由头。
他们的权势如今越是鼎盛,一旦倾覆,便是群起而攻之。
“嗯?”
萧约的文名素来为世人所知,但由于是女子,真同她打交道的人并不很多。
斛律克冷眼扫视着这个坐在高瑛身旁,由自己家举荐入宫,一直很沉默的纤弱女子。
不只是斛律克,大半个朝堂的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个纤弱女子,
“先帝均以武功彪炳史册,想必均如将军一般是勇武之人,”萧约微微一笑,不疾不徐,“何酒配何人,烈酒配英雄,那些沙场英豪、军中壮士,自是多爱这极烈的‘琵琶催’。”
“然而陛下虽然九五之尊,但显然更擅长文治,强行饮下这酒,也只会觉得为难。想来那些英灵泉下有知,也会体谅陛下。毕竟这敬奉之事,论心不论迹,只要陛下悼念沙场英灵的心是真的,又何须在乎祭的是什么酒呢?”
“大将军,您说是吧?”
这话说的太圆滑了。
斛律宣眼瞳深邃,旋即勾出一个笑,“夫人言之有理。”信手一扬,示意斛律克又给萧约倒上一杯,语气沉缓,
“那这‘琵琶催’便只敬一杯吧,聊表心意。”
“只是高祖皇帝生前,最是敬爱明武皇后,征战南北多令明武皇后伴驾左右,夫妻情深。如今臣观夫人与陛下鹣鲽情深,自当夫妻一体,夫唱妇随吧?”
杯中的酒液澄澈,这‘琵琶催’并非什么好酒佳酿,只是放在案上萧约都能闻见刺鼻的酒味。
“‘夫妻’二字,妾不敢当。但君饮酒,妾自奉陪。”
高瑛眼中闪烁了一下,屏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又苦又辣。
酒液将高瑛逼得眼角溢出泪水,朦胧中余光瞥见萧约亦将其一饮而尽。
酒气上头,高瑛被熏得面红耳赤,眼神逐渐迷蒙,脑子中的最后一个残存的想法是:若能让萧夫人饮得面色酡红,必将是一派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