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第93章青眼

他听过她的名字。

从他方识字的那一刻起,萧约的名字就如同金刀凿斫入青黑色的石碑，狠狠地刻在江南士子的每一个人心头。

她太明亮，太耀眼,在台城秋草不忍顾的建康宫悲鸣着盛世乐章。

而身为谢家人,谢逸听得更多的,便是她与他的族叔谢胥的婚事。

说来好笑，他小了这位远房族叔九岁。在族中所有人都盛赞这婚事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时，幼年的他却觉得她与谢胥并不相配。

更颇具戏剧性的是，他与谢胥隔得很远,却所有人都说他同谢胥长相相似得很。

宿命轮转下,没成想还将他卷入了齐国宫阙。

洛阳宫铁壁高墙,千盏铜灯将凉风殿照得通透明亮，柔和的橙黄叫人一时间分不清这是人间还是月宫。

谢逸跟随着引路的内侍规规矩矩地迈入凉风殿殿前，按次序就坐。

这一次的评选是公平公正的。

谢逸环顾四周，在座的士子在近两个月内将洛阳城闹得鲜花锦簇,近乎各个都是公认的文才最上乘者。

其中甚至不乏有人出口对萧约不尊重的。

谢逸的目光落在当中一人身上,他的位置并不靠后，不少士子前去恭贺攀谈。他撑着一副热络的表情,细看之下却有些不自在。

看来还是个要脸的。

谢逸将目光收回,叹息一声,将杯中酒饮尽。

若论样貌,萧约其实并比不得高瑛好看，可偏偏她那一身气度让她单单站在那,就叫人移不了眼。

哪有人能将遗世独立的风骨同万丈宫阙中的金贵气混于一身呢？

她从来都是最叫人心甘情愿折心的人。

绣着金丝牡丹海棠的华服有些剌手,可高瑛还是忍不住抚上，温柔而赞叹地望着自己的心上人。

“阿瑛,”她的唇瓣张合，在昏黄灯火中如貍奴挠过人的脚心，“时辰到了。”

时辰到了？

确实时辰到了。

她瞧见眼前的人泛着痴气，恋恋不舍地将呆在她唇上的视线收回，喉头耸动，“嗯，都听贞卿的。”

这怕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萧约也不恼她，引着魂不守舍的人自凉风殿后殿绕行殿前，贝阙璋宫，琉璃明灭，臣工士子，山呼万岁。

赞贺如江潮，伴着秋月风，将高瑛吹回了神。

讪讪说了平身，莫名有些羞恼，藏在宽大衮服下的手更是攥紧了萧约的袖口，金线剌在手掌心，高瑛才彻底定了神。

萧约无疑是今夜所有人的目光交集所在。

谢逸不经意朝高台上看了一眼，险些朝拜都晚了一步。

他恍然明白了年少时觉得的不相衬感是从何而来，江南自诩正统，故步自封，文气靡靡，国无锐气。

日薄西山的梁国，衬不起这个兼蓄几朝文气，磅礴傲意的萧约。

谢逸没忍住，又偷偷瞧了一眼。

结果恰好撞上高瑛带着冷意的眸子。

谢逸吓得一激灵，忙低头饮酒掩饰。

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手段，本就不该沾染上她。

罢罢罢。

谢逸将杯中酒饮尽，带着几分温酒斩华雄的洒脱，定了神。陈郡谢氏，做不了贞良死节之人，难道还得做那小人营营碌碌不成？

太下作了。

宴饮过半，多是些才子文人，少不了弄词写赋，以搏得高瑛青眼者。

高瑛没有饮酒，很是清醒地看着这些喝醉酒后，放纵着自己情绪，欢畅不已的士子们。

醉酒下时分往往能瞧出这人的品行。

然而这当中也有例外。

高瑛目光玩味地打量着谢逸，这个陈国来的谢家人，一个长得像极了谢胥的、不知道有什么坏水的人。

他自始至终都很清醒且兴致不高，好似这珍馐玉馔、歌舞丝竹，丝毫入不得他眼。

眼看他忽然饮尽酒水，将金杯放下，“陛下，在下有一赋，即兴而成，要赠予萧昭仪。”

他声音朗朗，在有些喧闹的大殿中亦很明晰。

高瑛摩挲着萧约手腕金钏上的绿松石，同萧约对视了一瞬。萧约眼中的笃定叫人安下心来。

“这可当真是难得，萧昭仪替朕选擢天下士子，劳苦功高，你倒是第一个献赋于她的。”

这话从高瑛嘴中说来带着阴阳怪气，她是当真看不惯这些士子，分明是得了萧约的青眼才能得凉风殿宴饮，所有的赞颂却都是朝着她来的。

“那便作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