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第111章西洲曲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寿春城下,齐国的士兵们故意将营帐扎得近,营帐连布,远远望去无数光点沿河处,偶听得金锣两声,黍麦飘香。
谁都知道寿春守不住,陈国大势已去,分出去的兵力已经打下扬州,不日便会合围石头城。
城中粮草已尽,无盐无水,士兵们开始宰杀战马,生饮马血,劈骨为柴,人间地狱莫过如是。
陆雁派军离寿春这么近扎营,就是为了让里面的人闻见若有若无的香气,让那些意志不坚定者赶紧投降。
齐军整日整日唱起《西洲曲》,唤起城中那些身在地狱之中的人们想起家乡的乌桕树、伯劳鸟,唤起他们忆起故园的亲友家人。
陈苏站在墙头,她一样听见了齐军的《西洲曲》,她只敢在深夜的墙头偷偷红了眼眶。
萧晚……萧晚……
她守不住了……
从寿春被围至荆州失陷,再至扬州被攻克,整整三个月,她率人整整守了三个月。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她遥望东南,那是建康的方向,她听得见么,她看得见么?
“……梧桐落木又一秋,江风吹浪水悠悠。铜雀台内宫人老,豆蔻难忆梦回愁……”
愁上眉头,陈苏吟罢,苦笑不得。
她抽出随身佩戴的的长剑,宝剑剑身锻打而成的花纹在这些日子里都渐渐模糊,四处都是豁口。
即便那日袁录来劝降时,在寿春城上她说不信天命,然而命运本就会向每个人奔来。
就好似陈芜明知回建康是十死无生。
就好似如今陈苏被拉扯撕碎。
如果可以,她想流干了最后一滴血,淌在红泥里,用这种近乎毁灭的方式来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宣誓自己无法诉诸于口的情。
但当这份情的代价是无数人要陪着她一同毁灭在这寿春城中时,陈苏犹豫了。
她没有办法直视士兵们因为饥饿而瘦削下去的脸颊,亦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城内时不时消失的老弱妇孺。
“……悠悠苍天何薄待啊……”
“晚娘,晚娘……”陈皝披头散发,惊惶地拉扯着萧晚的衣袍,指着殿内的空旷处,“他!我看见他了!他要杀我!”
萧晚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多荒谬,素来听闻北边的几个先国主是疯子,临了如今的高瑛不是个疯子,这陈国的皇帝倒成了疯子。
不,也不准确,疯子可不会谱曲写诗,没日没夜地在高台上纵酒放歌。
萧晚对他早已心死,即便当袁录反叛后,陈皝自知自毁长城追悔莫及,恢复广陵王陈芜的一切爵位加衔,又给远在寿春的陈苏封无可封。
但还是那句话:滔天的权力能左右一个人的生死,但却不能超越生死,叫人死而苏生。
陈苏……
萧晚望着陈皝疯癫无状的模样,狠下了心。
“陛下。”萧晚突然唤道。
“……晚娘?”陈皝已经许久没有听见萧晚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唤自己了,恍惚片刻后,方才确信是她在叫他。
萧晚又不说话了,藏在宽大袖袋中的手摸出一颗红丸,眼瞳幽幽,同陈皝对上。
她什么也不想要了。
她只想要寿春城的那人能活下来,也只有这最后一点她也许还能左右的愿望了。
哪怕代价是落得个遗臭万年的骂名。
……
银鞍白马,玄铁双枪。
日出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一直紧闭着的寿春城门响起一阵吱呀,马蹄踏过门桥,那铜铁木料堆砌的城门又给缓缓拉上。
江岸扎营的齐军骚动起来,纷纷朝那望去,只见陈苏一人一骑,孑立于寿春城外。
陆雁一早得了消息,不敢贸动,只派人喊话,若是要降,扶棺而来,这一人一骑算什么。
“汝等鲜卑索虏!仗着一帮反复小人,涂炭南地,隳我城邦!可恨那苍天无眼!”陈苏携双枪于城门前嘶声喝道,“要我扶棺而降,做梦!”
“我闻楚汉相争时,项王一日连打汉将六十余员!”银枪指齐军,阳光在枪尖绽出一点寒芒,“今日倒不如让我试试,看看你姑奶奶我,到底能打多少大将!”
这是要斗将?
陆雁眉间一挑,她万万没想到陈国的大长公主会是个如此刚烈之人,不愿乞降自刎,却又不愿让城中百姓士兵受苦,于是选择了这么自毁的方式终结。
“将军,要答应吗?”
陆雁粲然一笑,她并不讨厌陈苏这般刚烈忠直之人,环视四周,“你们有谁想去会一会她的么?”
……
建康,含章殿。
朝廷内对于是否要乞降一事闹得不可开交,含章殿内外都弥漫着明抢暗斗不见血的味道。
只是今日的皇位上,是空的。
“陛下怎么还不来?”
“那齐军都快打到石头城下了……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