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连她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八年了,延陵无又如当年一般称呼于她,她甚至说出了那三个字!那三个,她从未说过的字眼!
延陵无性冷。初见,西缄攸就知道,她不是人间所有。她没有情,很多人也说过她没有心。
延陵无是神。她不爱世上任何一个人,却惟独,愿意与她西缄攸痴缠。西缄攸始终觉得,那是上苍的恩赐,是一场幻境般的美梦。而当延陵无走的那一日,西缄攸只觉得自己的梦醒了,心也跟着碎了。
她骗过自己,也安慰过自己。正如虚辰所言,延陵无拥有与天地同寿的岁时,自己于她不过蝼蚁,那六年的光阴是梦是恩赐亦是施舍。既已拥有过,又何苦再去贪恋呢?
但这样的自我安慰显然无法平定其心。她的心又乱又难熬,尤其是在重见延陵无之后。
她等了一年又一年,自欺了一年又一年,她拿自己的岁月去蹉跎,却始终求不来一个答案。
当她终于能骗到自己说,‘延陵无与自己的种种,不过是她的人间玩赏,她不曾当真过的。’
那自己,其实也可以不用认真对待!
她总算可以给自己一个交代!
可此时此刻,延陵无却说出了她从不曾说过的三个字!过往之中,不论何情何境,延陵无都没说过那三个字,所以西缄攸才有骗自己的理由!
十七岁的时候,她们相遇;二十三岁的时候,她们分别。彼时的西缄攸那般年轻,延陵无也永远都会是那副模样,她刚学会知晓感情通晓人事,那么多轰轰烈烈都没有令到延陵无开口。
转眼十四年过去,西缄攸三十一岁了,延陵无的年纪也早已无法考证。她终于明白情为何物,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心;而西缄攸的心却早已与她的面容天差地别,她的心,如一位迟暮老者,垂垂衰矣。西缄攸再难对多余的人提起感情,她以冷面示人无情对事,一如最初的延陵无般……
岁月摧打,世事折磨。
她们终成为不想成为的模样,两颗艰难蹦跳的心相会,轻细的心跳声竟比年少时的热血更轰烈。
延陵无终于对西缄攸说出“我爱你”三字,十四年人间生存,让她当真明白了这简单三字中的厚重意味。
人界十四载,竟比她曾经无比光彩的千千万万年都有意。
原来凡人有七情六欲,是因为悲喜交加才有起伏,欢怒翻腾才有波折。人的心,是最冗杂也最美丽的花,千颜万色,无一相同。人活短短数十载,却比满天诸神的无边岁月都有趣,时光有限才精彩,人生短暂才不容浪费。延陵无从未看过哪路神灵活得如凡人一般,所以开始时她也不会。她慢慢琢磨体会,但总不得要领,直到她沦落为人,她才明白。天上地下,唯人,至真至性,生而绚烂。
延陵无学会了做人的模样,她不再拥有不尽寿时,她也变得有限,她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她不再拥有无边灵力,她只拥有一颗珍贵的心。
她不再逃避,不再迂回。她选择直面自己的真心,与西缄攸。
她不想再管西缄攸是否还能接受,她已不再称呼曾经给自己的名谓,但她依然还是她心间的“西儿”。
她爱她的西儿,这是她的真心话,是无边的黑暗也无法吞噬的真心!
而换到西缄攸一边,正是因为延陵无的直面,反而使她心生疑虑与抗拒。
一般而言,人都不会跌进同一条河里。吃过一次的亏,大多人都知道下次得避开走。普通人如是,更何况是聪明绝顶之人。
西缄攸吃过延陵无的苦头,太痛太痛了。她心死了七年,而今终于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这份现状,已经足够她满意的了。连一点点过头的,她都不敢去肖想。这一点都不似那个曾有着雄图霸业野心的西缄攸!
但她就是不敢。她宁愿不要,也不要过界。她的心已经葬在了情不知其所起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怕是已经烂了,她也不想再去挖出来……
她依旧拥有了那个人的身体,她的心她的灵魂迟早会与自己一同埋葬。
她已无所谓爱不爱的事,她甚至打心底里害怕这个字眼!多么沉重的一个字啊,从古至今,不管是英雄豪杰还是普通百姓,多少人死在这上头。
情之一字,最是害人,不要也罢。
西缄攸不敢去见延陵无,她刻意回避她,却不容许她离开自己的耳目之下。
延陵无也不急于问西缄攸要一个答案,她愿意等,虽然她也没多少时间。她就乖乖地待在绝浪殿里,找小青儿来,让她读自己喜欢的书听。
夜夜,两人同挨着夜色难以安枕。
一墙之隔,隔着的,又何止是单单的夜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