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上官拓从襟内取出一本颇厚的手劄,拱礼献予西缄攸面前。
西缄攸听闻过上官家渊源甚久,而延陵无为何要其向自己献谱记,却是莫名。但料想上官拓连天兽山都知晓,不外乎这本宗祖谱记中有可以解开此行的关窍了。
西缄攸欣然接过手劄,也不急着翻阅,倒是神色一转同上官拓说起了另一个人。
“那日白皇所为,朕听说了。”
上官拓闻此,心下一震,双腿都忍不住打颤。
那日,他一心仰慕之人,亲手毁了自己妹妹的一生,若说不恨决计是假的,可他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无法对其有一丝不臣之心。
西缄攸听到了上官拓的心思,和她料想的不错,凡被延陵无所惑之人,都是这般难以自控。
“擡起头来,直视于朕。”
“微臣不敢!”
西缄攸的语气很是平和,上官拓却是更惧了!
他知晓白皇在圣心之中的分量,自己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心思,任何一个字都是杀头大罪!
“你救过白皇性命,足以朕赦免你千次万次。”
西缄攸这句也是真心的,上官拓所为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延陵无,这不假。从前她满心皆是独占之欲,如今倒是懂得旁人感受了。
上官拓紧张之下思索再三,终是擡起头来正视天颜。西缄攸的神色,并非他想象中的威压,反倒是有一寸共情,仿佛她正设身处地的想着自己心中事。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护驾乃是微臣之责,断不敢求取圣上恩典。”
“这些冠冕之言你不必说于朕听……朕,想听听你心里的声音。”
“……”
上官拓不由得睁大了眼,一个字不敢回。
“上官衍是你的亲妹妹,白皇夺走她的神智,朕亦不作处置。你是上官家执任的家主,是朕的臣子,更是上官衍的兄长,君亲之位不甚同矣,你心里可曾对朕与白皇有过怨怼?”
西缄攸的话音有如蛇信,一寸寸探寻着上官拓思索之间的惊惧挣扎。她很想知道,一个同自己有着相同心思,却又含怨受屈的人,会如何对待这份感情呢?
“君威浩荡!圣心之意,微臣绝不敢置喙半分!”
“赘言!”
西缄攸看着这个再次跪得深深的人,叹其胆量微薄,也是为一族荣辱,全然不敢说真话。
“拿出那日你救白皇于天雷之下的胆量来!”
“……”
“只真心所言,朕免你万死。”
上官拓仰望着这个眼含期待的上位者,一如那人,她们有着轻而易举的生杀大权,性命、荣辱、神智、感情……所有这些凡人眼中无比珍贵的东西到他们面前,都化作了掌间翻覆的云雨。
上官拓忽而不怕了,既然命势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又何苦紧紧握住不放呢。
“上官拓,不恨。”
他放却了微臣的谦恭,以姓名自称,西缄攸眼角的悦色一下爬了上来,静静等着上官拓娓娓道来……
船行至江,夜色亦来。
甲板上除了驻守的卫队,便只有船头一个延陵无了。
此刻她用那只西缄攸的眼睛凝视着眼前波澜荡漾的江面,月光徐徐洒落,日间那坚毅的面容恍惚出现在水中,令延陵无有一丝头痛。
“独江孤影,你可知自己神色怅惘?”
延陵无闻声一颤,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来人。
凤吟空在她身旁坐下,歪头盯住。
不过须臾,延陵无便被盯毛了,“有话直说,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哈?心虚了?”
从前延陵无总喜欢拿他说笑,今日倒是反过来了。凤吟空觉得甚是有趣,不禁都要上瘾了。
延陵无晓得凤吟空是在打趣自己,别过头去不理,那烦人的家伙又绕到这边,继续盯她。
“凤吟空!”
被喊了大名的人哈哈笑了起来,能把延陵无逼急了,放从前那是多难的一件事呀,今天可真是开了眼了!
延陵无眼见他喜不自胜,更是脚底都跟长了刺一般,恨不能立刻逃了。凤吟空眼疾手快,在她动身那一刻拽住了她,也终算是不笑了。
“别跑!我不似里头那些恨铁不成钢的,更没有上仓里对你的不待见。只是不忍心你孤零零一个吹冷风,来陪陪你罢。”
凤吟空说是这么说,延陵无却也知道不止这些。与其被人调笑,真不若主动开口。
“我同她几番相处,她不是抗拒便是嫌恶,全然没有你们所言的心悦之色……就连龙复遥说的以色侍之,也不见她有分毫松动。”
延陵无只是顿了片刻便说开了,直指自己当前困境。
谁都同她说西缄攸身上有她的情,西缄攸心悦于她,西缄攸能让她的心重生。可这些时日以来,她的逢迎也好,威逼也罢,西缄攸几乎是软硬不吃,唯有一瞬失神,自己才能尝到那种鲜美而短暂的香甜。
凤吟空知道,延陵无这是挫败了,但她越是如此,便愈发说明西缄攸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她。凤吟空哑然失笑,伸出指头刮了刮眼前人的鼻梁,她显然是对自己神色之中的在意毫无所知了。
“除却样貌,你身上自有令其心动之处。若不然,她又何必独独钟情于你呢。”
“心动之处?”
凤吟空点明要义,延陵无却更大惑不解。
她又哪里懂得何为心动,连所谓西缄攸的钟情,她都不曾捕获一丝呢!
凤吟空看着眼前这冥顽难灵的主,再次说起令她难解的谜语。
“心动之处便如钥匙,凹回百转独一无二,只解你这一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