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来也想当警察。”
“为什么？”
“我也想像叔叔一样，做个好人，很强大，可以救人。”季舟语无伦次说着，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我爸爸说我是废物……我可能真的是废物，是我害了叔叔，是我……”
“你没有害我。害我的是罪犯，不是你。”男人轻声道。
“当好人也不一定要当警察，无论成为什么样的人，你都可以做个好人，可以在别人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
“好……我一定会当个善良的人。”小季舟说着，语气越来越坚定，“无论我是不是警察。”
“那就好啦。”男人问道，“你爸爸为什么说你是废物？”
季舟感觉有点难以启齿，犹豫着回答：“因为我不爱说话。”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不爱说话不是缺陷。”男人想起了什么事，声音更加温和，“我女儿也不喜欢说话，你们还同龄，说不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不爱说话，但是，是非常优秀的女孩。”
季舟好羡慕他的女儿。
他沉默半晌后小声：“其实，我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喜欢和不喜欢的人说话。”
“那这个很简单啊。”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却始终有笑意，“不用管别人的看法。以后，你就和喜欢的那些人多说话，你不喜欢的人管他们做什么？反正也不会有交集啊。”
……
终栩静默坐在过山车的座位上。
水已经淹没到她的膝盖。
通讯设备那边，季舟的说话声暂时消失，隐约传来碰撞的激烈战斗声。
“阿栩……”他在疾跑，关切问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鬼屋的维修人员从黑暗拐角处窜出，露出冷冰冰的脸孔。
他脚步一顿，迅速折返。
“后来呢？”终栩没有回答，而是问。
季舟睫毛一颤，静了静开口。
“那两个绑匪和严远有仇。原本是计划把严远和他儿子绑过去折磨，再同归于尽……他们不怕死，敢光明正大绑架我，让严远现身的原因，是他们在鬼屋放了炸|弹。”
“警方一时间无法轻举妄动。”
“尽管警方告诉他们绑错了人，他们也不肯放我们离开。”
“后来，警方联系上严远，一位女警和他们沟通成功，陪着严远进入了鬼屋。”
“那位也不是真的严远，是另一个警察假扮的。真的严远不愿意和绑匪见面。”
“他们的交涉原本还算顺利。结果那个穿工作服的绑匪很有心眼，他们还是暴露了，炸弹的倒计时也就启动了。”
……
“是谁在那边？！”
在小季舟他们的身影即将暴露时，身后的警察反应迅速，把他推到了角落里，捂着腹部，拖着受伤的右腿出现。
透过柜子的缝隙，他可以看到那名女警有很好的身手，那两名绑匪都不是对手。
在击杀了一名绑匪后，另一名绑匪反应很快，直接劫持了受伤的警察叔叔。
他失血过多，连站都站不稳，更遑论躲避。
同时间，定时炸|弹的倒计时声音分外刺耳。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思考。
“开枪吧。”警察叔叔的声音传来，依旧是有笑意，温和得像暖风。
“哪怕事先知道好结果只有十分之一，但只要在当时做出那个选择是正确的，就应该去做。”
女警察流着眼泪，擡起手枪。
“季舟同学，好好活着。无论如何，都不要有愧疚啊，因为，犯错的人不是你，你没有错。”
小季舟紧紧捂住嘴巴，眼泪沿着手指缝隙滑落。好苦涩啊。
砰！
砰砰！
枪声齐刷刷响起。
在最后的关头，女警一枪击中绑匪的胸膛，然后抱起炸弹冲进旁边的水池里。
嘭——
另一名幸存的警察扑向了小季舟，将他拖到更远的地方，身后水花淋漓。
巨大的爆炸声过后，他的耳朵里全都是嗡鸣。
……
不应该。
他们不应该死亡。
当年的爆炸声仿佛穿透时间，至今仍在耳边回响。
季舟眼神冰冷，迎着射过来的子弹，手中的木棍凶狠挥了过去。
身穿制服的维修人员被砸得晕头转向，一下子跌倒在地。
他没有任何犹豫，一下又一下。
如果当年的他也可以做到这样，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死？
鲜血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趴在地上的人早已经没有气息。
汗水流淌，季舟捂着涓涓淌血的手臂，弯下腰，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
【海盗船操作权限卡】
他将卡片握在手心里，迈步朝鬼屋外走过去，踉跄走了两步后，他换成疾跑。
“阿栩……”
奔跑带来的风在耳边呜呜，季舟轻唤她的名字，微微颤抖。
有不安，有紧张，也有欣喜。
“我后来去找过他们的女儿，虽然被拒之门外了……”
“我其实想问你……是你吗？”
……
“小栩，被救的那个小孩过来参加葬礼了，然后他想看看你。”
“他们家很有钱啊。那个小孩的爸爸说了，看要多少钱的感谢补偿……”
“季家做人还可以，那个严家到现在都没出现，真是狼心狗肺。”
“依我看，起码得要个几百万，你堂兄正好毕业了买房子。”
“到时候你多要一点啊，你爸妈都没有了，你得为自己着想。而且其实你爸妈一直在外面忙工作，都是我们照顾你，那么多年……”
静默坐着的终栩骤然擡起脚。
哐啷——
桌子被踢翻。
任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乖巧的女孩儿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间全都愣住，竟然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
戾气挂上了她的眉梢。
“去死。”
婶婶最先反应过来，气急：“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劝道。
“她刚失去爸妈，难免有点伤心，算了算了。”
终栩面无表情，一双眼眸居然淡漠到毫无波澜。
“我不要听那些人是谁，多有钱，我也不需要所谓的补偿。”
“你们如果敢泄露我的任何信息，敢替我去拿别人的钱——”
她伸脚一勾，踹飞附近的凳子。她的力度很大，凳子撞墙直接裂开。
一片死寂中，她眉眼冷冽：“我就让你们下去陪我爸妈。”
她不过十岁。
但现在所有人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全都没有怀疑她的话语。
她真的会这么做。
在葬礼上，季舟远远地和那个女孩儿见了一面。
她没有流泪，满眼死寂。
后来，他也找过她几次。
她的亲戚们说她去寄宿学校了，几乎不回家。
看着她亲戚们冷漠的眉眼，季舟一下子就明白她的处境和她的悲痛。
她，没有家人了。
她，没有家了啊。
……
“在无数个日夜里，我都在想，为什么非要去救你。”
终栩轻轻地开了口。
季舟脚步一滞，但立刻就恢复疾跑速度。
“他们知不知道，没有他们，这个世界上也就无人会对我好。”
“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我是一个人。”
“在生病难受的时刻里，我是一个人。”
“这个世界很大，但是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她很平静地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别人都羡慕我的爸爸妈妈是警察。t我也曾经骄傲过，但后来，我宁愿他们只是普通的工人，这样，他们就不会把我寄养在亲戚家里，我不需要看亲戚的脸色生活。”
“每年都说要陪我过生日，每年都放鸽子。”
“好不容易能陪我一年……还是放了鸽子。”
“所有人都说我很乖，因为我很乖，所以父母可以放心的去执行任务。甚至最后，连生命也要牺牲掉。”
“我从来都不乖的，我最讨厌规矩了。”
“如果我早点成为问题小孩，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轻易牺牲了？”
“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小孩，去救另一个小孩？”
“……”
耳边响着她平静地指责。
季舟跳上海盗船，没有任何犹豫地刷下权限卡——
游乐园规则四，海盗船已经损坏，请谨慎乘坐。
谨慎，只是意味着可能有惊险。但通过乘坐摩天轮观察地形，海盗船船头正对着的方向，就是终栩所在的404房间。
所有线索和可能性都指向了，这是抵达终栩所在地的唯一路径。
所以，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滴——在船体迅猛摇摆升高的瞬间，整个船体开始脱离装置。
失重感袭来，季舟握住船舵，“阿栩……”
她打断了他。
“所以，季舟，在我不知道你名字的那些年里，我还是经常想到你。”
“可见——我有多么厌恨。”
她站在整个房间的水流里，水已经淹没到她的胸口。
“我知道。”
季舟的声音从通讯设备里传来。
与此同时，还有什么东西启动，然后破风而出带来的轰鸣。
“阿栩，你可以继续厌恨我。”
嘭——！
水流迅速泄出，轰然坍塌的墙壁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一架巨大的船只在半空中划过，逐渐跃入水面。
恍惚间，一道身影从船上纵身一跃，落到了她的面前。
他站在开始消退的水流里，缓慢靠近。汗水沾湿他的额发，他的眸光清澈如初。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离开这里，那么想要活下去吗？”
“是因为，我还没有偿还我所亏欠的。”
静默的注视中，他突然失控，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面前的人。也在此刻，时空跨越，他终于抱住了当年那个眼神淡漠的女孩。
季舟埋在她的颈间，双臂都在轻颤。
“是因为，阿栩……我永远亏欠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