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渚韵和游从礼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她们真以为,是曲馥清把游从乐逼疯的。
“纠正一点。”曲馥清闭眼。
再睁开眼时,她已经没有了放在飘渺的感觉,手里的果盘也放下了。
“阿乐是先手术失败,疯了。我再放出的死讯。”她没有纠正别的。
这就说明,她确实动了手脚,所以陈渚韵和游从礼这些年才一直都没能查到真相。
“还有,她是你娘亲。不要直呼其名。”
她已经走到了曲明渊面前——透过她,打量着她身后的江雨浓。
江雨浓心底一惊,冷汗冒了上来。
可又不敢露怯,只能直挺挺的站着,用不卑不亢的态度抵御曲馥清视线的侵略。
曲明渊挡了一下,替江雨浓卸掉曲馥清审视的大半重量。
“我又不认识她。”曲明渊目光如炬。
曲馥清微敛眼皮。曲明渊把江雨浓护的很好。
她们周旋了三四个月,她一点消息都没查出来。
曲馥清不免想到自己和游从乐。
那会儿她比曲明渊稚嫩多了。
游从乐也不如江雨浓长情。
所以,说好要过一辈子,她们长大以后一定会结婚,这样的誓言,最终也变成了幼儿无效的假诺。
“这就是你喜欢的人?没感觉哪里特别。”曲馥清看了一眼江雨浓就收回了眼神。
有的人……有的感情,真是多看一眼心脏都酸。
况且,世界格局不比当年。
大陆在蓬勃发展。海外的势头也不减当年。
港城有些落后了。曲家不能固步自封,局限在那片小小的钢铁森林。
于情于理,曲馥清都不能认可女儿和这位平平无奇的小姑娘的感情。
江雨浓被曲馥清看得腿都在发抖。
曲馥清身居高位已久,何况对江雨浓也颇有意见。
她眼神里的不屑与恶意都要化为实质,扎向江雨浓。
江雨浓不免想起她的学生时代。
她是受过很多这样的冷眼,曾经习惯。
如今却没法再忍受,何况眼前人还是心上人的母亲。
她们的爱情并不受到爱人亲长的祝福。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我喜欢她,这就够了。她的特别之处,我不需要同你讲,反正你也听不进去。”
曲明渊捏住了江雨浓的手。
江雨浓不知所措,只能低头,真就藏了起来。
她也明白为什么曲明渊不让她现在回曲家了。
有的人需要妻子讨好长辈。
而曲明渊不会让江雨浓受这方面的委屈。
“她能给你带来什么?我们家不需要建筑行业的人脉。”曲馥清对曲明渊也很不满。
她的眼从江雨浓身上挪开。江雨浓只觉得如蒙大赦,一座山从背上挪开了。
曲明渊不怕曲馥清的眼神。
“我需要。我需要她,各种各样的意义上。不是因为她能给我带来利益,而是因为我爱她。你已经老了,也会犯糊涂,恐怕,也不太了解如今的格局。别忘了曲家需要什么,是我说了算。”今天是最后的对峙。
曲明渊有时会想,她不一定需要曲馥清的认可。
她大概,只是来通知一声。
事业捏在她手里,曲家大权被她牢牢把控。
她把领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如果今天过去,曲馥清还不同意,那她也只能“私下”和江雨浓领证了。
不过是少一点亲人的祝福。
换个角度想。至少还有妹妹能当她们婚礼上的花童。
曲馥清不满曲明渊的叛逆。
她最讨厌的就是女儿身上的不羁,自傲。
总会让她想起大学时期的游从乐,那个爱上了别人,和自己离得最远的游从乐。
两个人互相对彼此散发着厌恶的恶意,或许还有恨。
战争一触即发。
江雨浓原本还想说点什么,表现一下自己,被曲明渊拦住了。
而游从乐在这时又开始念那个名字——陈渚韵的小名。
曲馥清猛地回头,看见陈渚韵捏着游从乐的手。
“小猪?”游从乐好似认出了人。
又好似神游天外,只是回忆落在了和陈渚韵交往的年岁。
“是我。”陈渚韵说话声音好轻。
她在试图一点点走进游从乐的世界。
陈渚韵把游从乐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游从乐眨着眼。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幻梦,迎来了一个不同的声音。
这种感觉……好奇怪啊。
从前只有一个不会和她说话的人陪在她身边,日复一日的给她削苹果,喂苹果。
这个人,为什么要拉住她的手?
她是谁?
游从乐想不明白,头痛欲裂,把手抽出来又开始哭。
曲馥清按下了护士铃。
她需要给游从乐打镇定剂。
陈渚韵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看穿了她的想法。
“这么多年,你一直是这么对她的?”
“由着她哭闹,好似很宽容大度,可每次你觉得不耐烦了,就喊人来给她注射药剂?”
“你有关照过她想要什么吗?从一开始……”
陈渚韵捏的有些狠。曲馥清依旧面无表情。
“与你无关。她是我的妻子。”念到最后那个词的时候,曲馥清无意识的加重了语气。
“她在港城已经被登记死亡了。你和她的婚姻关系早就解除了。曲馥清,你真是可怜,心里假装还有阿乐,还把自己骗过去了。你若真心爱她,为什么要再婚?”
陈渚韵把曲馥清的手甩开,一步步往前,逼得曲馥清后退。
“因为曲家需要。”曲馥清神色依旧冷如水。
曲明渊能看出她要被掀起巨浪了。
“别太冠冕堂皇了。”陈渚韵的眸子带着火。
“到底是曲家需要,还是你需要?到底是曲家要和大陆做交易,还是你需要一个医学世家的女儿的人脉,去给阿乐看病?”
“这么多年,你们曲家在大陆有什么建树?以你的能力,真要做什么,会至于现在都做不成,还要小渊靠卖自己去换合作的可能?”这话虽然糙,但听者还是认可的。
曲明渊看着曲馥清,面容不成神色。
曲馥清的脸色越来越差,额头到脸,都蒙上了些许阴影。
“你懂什么?那是她该做的。我也这么做过。”到现在,曲馥清都不肯承认自己的私心。
“你不要太搞笑。你是心理变态还是怎么?就这么喜欢拆散真爱?我和阿乐的事你要插一脚,骗我二十六年。小渊和她女朋友的事你也要插一脚,惹得有情人天涯相隔。你一定要看到所有人都不痛快,你才高兴,是吗?”
陈渚韵和曲馥清本来就有恨。
她说得更不留余地,一点面子都不给。
语调还快,不给曲馥清插嘴的机会。
“也是啊,毕竟,在感情上,你从来就没有痛快过。可惜你和阿乐相识十五年,却没有赢得她的偏爱。阿乐若是知道你做过的这些事,恐怕宁愿没和你联姻过。”
说到这儿,陈渚韵心口被刺痛了一下。
游从乐啊……生病的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呢?
她宁可陪着游从乐,度过最后的时光,也不愿意看着游从乐被一个偏执压抑的疯子救成精神病。
“你懂什么?”曲馥清心中的火山终于炸开了。
巨浪猛地冲上岸,淹没了所有人。
“你,你懂什么?我才是陪了她最久的人。我才是最爱她的人!我花了那么大代价帮她延续了生命,我还和她有了一个孩子……这些,这些事,你做得到吗?”
曲馥清手撑着床边,勉强保持了站立的姿态。
“那你有问过她想不想要这些东西吗?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她稀罕这浑浑噩噩的一半生命?她稀罕和不喜欢的人有的孩子?你就是从未了t解过她。你太自大,太可悲,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所以当年阿乐才会选择我。”
陈渚韵一句选择的话,又让曲馥清颤抖了三次。
曲馥清几乎要跪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她对游从乐,难道不好吗?
她几乎是燃尽一生在爱她。
为了她,忍了那么多,耗尽一切。
为什么还是得不到她一个正眼,一次选择,一份偏爱?
陈渚韵有什么好?
“你只是希望,你的喜欢能得到回应。你只是跟个大家长一样包办了全部的事,无论对方愿不愿意,你都觉得这是为了她好。”
陈渚韵如今也觉得曲馥清可悲。
她放缓了语调,又道:“你若真按照她的心思去做事,我又怎么可能有机会……”
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曲馥清勾了下嘴角,是在笑她的一生,也是在笑她自己。
她以为,她只要守好未婚妻这个名号,尽到本职,就能和游从乐一直在一起了。
在游从乐邀请她约会的时候,她答应了,却带着游从乐一起去了图书馆。
在游从乐想和她牵手的时候,她走在阳光下,不敢碰那只太炽热的手掌,让游从乐伸出的手白白落入等待的阴影。
后来她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抢走了病重的游从乐,毁掉她给陈渚韵留的信。
漫天的火光烧毁最后的字,曲馥清在那道光里,悄然牵住躺在病床上的游从乐的手。
她以为,那一刻会持续很久。
可就像火光只燃一息就灭了。
到头来……她或许,还是辜负了游从乐。
馥清,负卿。多可悲的名字,从第一次写下自己的名字,她就该窥见自己悲哀的一生了。
“所以,不要再阻拦你的女儿了。”陈渚韵隐晦的看了曲明渊她们一眼。
曲明渊这会儿状态也不好。
她终于明白自己出生的目的。
她不是被爱与祝福包围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她甚至不是为了继承权势才被生出来。
她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满足母亲的一己之私,为了一份尴尬的延续。
“同样的悲剧,你要见证几次才能满足?”
游从礼在这时配合着给曲明渊和江雨浓做了个上前的动作。
两个人对视一眼,江雨浓把曲明渊眼角的泪花擦干,做着无声的安慰。
曲明渊闭眼。
其实,她真的可以不要母亲的祝福的,没关系。
反正她从未得到她们的爱。
而江雨浓,已经先她一步,牵着她的手上前了。
“那个,阿姨……”江雨浓也没好意思喊别的称呼。
“虽然我现在还很弱小。但我也在成长,以后,我肯定可以帮上姐姐的忙的。无论是家族还是事业。我有一些人脉,有一点实力。我会朝着能帮上她的方向努力的。”江雨浓努力证明着自己。
“商业上的事我是不太懂,但姐姐也一直在教我。我不会拖曲家的后腿,当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儿媳的。”
“小雨……”曲明渊哽咽了一下。
有人从未爱过她,生下她是为了自己的爱人。
有人视她如珍宝,再不愿意的事也会为了她去做。
曲明渊站定,跟上了江雨浓的话。
“国外的合作,我在做了。斯罗德家族损失的那部分份额,我已经全部拿到手了。大陆那边,我和游总她们一起在开发。我不需要另一个家族的帮衬,我自己做得到。我只要一个真心爱我的伴侣。”
许久。
曲馥清坐在地上,没看曲明渊,摆了摆手。“随便你。”
一句话太轻,又太重。
曲明渊知道,母亲不会再阻止她和江雨浓的事了。
“快滚。”紧接着曲馥清又一句话。
曲明渊便拉着江雨浓,头也不回的奔向她们的未来。
她们走了,陈渚韵和游从礼没有跟上。
想来,那三个人,还有一场盛大的架要吵吧。
而这些,和这对刚得到首肯的小情侣都没有关系了。
“后天就是良辰吉日。”回港城的路上,曲明渊磨梭着手上的素戒,好似随意的对江雨浓说道。
“啊……那刚刚好。”江雨浓今夜就要去给曲明渊准备惊喜。